大侠文学 > 其他小说 > 江山覆雪 > 第7章 残棋谱
  魏六爷见阿梨态度坚决,又有璧娘黄雀在后,再动手只有吃亏的份,捏刀的手紧了几紧,无可奈何,却仍不肯放弃:“阿梨,你想想,我何曾骗过你,你信我,我当真是为你好!”

  阿梨身姿未动,了然他心思,轻轻一笑:“六爷既是为我好,就莫要为难他们!来即是客,自我懂事时起,这客栈里就没少见过穷凶极恶之徒,你瞧我,几时怕过。”

  魏六爷没有吭声,嘴唇咬的笔直,全身肌肉仍紧紧绷着,无法再进一步,却也不肯就这么轻易退让。

  一直以来躲在人后不吭声的沈崖忽然高声道:“洪山寨的六当家,平定天下的魏将军。如今怎么见了官中人这般赶尽杀绝,你怕他们走漏什么?”

  魏六爷脸色猝然一变,目中顷刻射出寒光:“你是谁?”当下便右臂微抬,刀横于胸,刃口向外,一瞬间变守为攻。他当初被远谪至此,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此人什么来历,怎会如此清楚?难道过了这么些年,那人究竟还是不放心、不肯放过自己?

  “我是谁?我是谁不打紧,不过是和你一样的孤魂野鬼罢了。”沈崖笑道,分开面前的侍卫,慢慢摇着出来,恰似闲庭细步,走到阿梨跟前,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毛:“要紧的是她是谁——你魏六爷这么宝贝、还不能让官中接触的人,会是什么来历?”

  “你想干什么?”魏六爷脸上霎然寒霜更甚,手中微微吐劲、蓄势待发。

  “放心,我一个老酒鬼,干不了什么。只要魏六爷肯放我们走,这荒漠中见到的人、发生的事,我们都会忘得干干净净。不然的话……”

  “臭要饭的,你敢威胁我们?”沈崖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几乎是这个声音发出的同时,“珰珰”两下金石之声,一枚梅花镖擦着沈崖的衣袖应声落地。那镖显然是冲着他左胸去的,却被斜次里抢出的柄横刀蓦地一挡,失了准头。而那刀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刻还要取他性命的魏六爷。

  局势顷刻翻转,原本要救他们的现在要杀他们,原本要杀他们的此刻又要救他们。

  “魏六,你发什么疯!”璧娘手心又扣起一枚暗器,脸色颇不好看。

  六爷冷冷道:“问清楚再动手不迟,你我两人,他们还逃得了不成。”说着,刀刃转向,架到沈崖脖子上:“说,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沈崖感觉到脖子一侧微微一凉,知道那是把吹毛断发的利器,面色却丝毫未变,仍旧一副半混沌半倨傲的样子,冷笑道:“魏六爷只管动手,杀了我们,打草惊了蛇,自会有源源不绝的人来,到时候或偷或绑将这小丫头带回崇京,纵是你魏六爷武功再盖世,日防夜防,也总有疏漏的时候……”

  魏六爷并不愚蠢,昔年带兵大破鞑子时也是运筹帷幄的一名好将,明白他所言不虚,心里暗暗盘算,嘴上却喝道:“少废话,你既然把我魏老六的底子摸的这么清楚,想必也打听过,我魏老六可曾怕过什么人!你说了犹有余地,你不说,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魏断山,你要造反么!”沈崖明白虚张声势之理,知道此刻一旦露出一丝怯懦之意,便落了下风。但魏断山毕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他久经沙场,点兵陷阵、交锋破敌,什么没见过、经历过。

  魏断山冷冷一笑,反道:“老夫子说笑了,我魏六一身功勋,若没有反心,怎会被远谪至此?”魏断山并非莽夫,他旧时纵落草为寇,也还是念过几年书,后来女帝见他问谳断狱颇有一套,甚至起过将他提到大理寺的心思。他见过的儒生不少,而像沈崖这样的当世大儒,就算是一身褴褛,也遮掩不住骨子里的文人傲气。“黄泉关以西是化外之地,只有神鬼尚存威信,你以为谁还会把反不反几个字放在心上?”

  听到“老夫子”几个字,沈崖微微怔了怔,正待开口辩白两句,却见姜风拨开侍卫,从容踱出来,自怀中取出一本残棋谱,双手奉上,恭敬道:“魏将军权且稍安,听我一言,再决定留我们几人性命不留。”

  其实不用听他开口,单看到那本破旧的残棋谱,魏断山浑身就像让一道惊雷贯穿,僵在当场,半晌,握刀的手才微微颤了颤,纵使身经百战、谨慎如他,也忍不住收了刀,双手去接那棋谱。可高手之间的较量从来只在千钧一发间,当此刹那,侍从中机灵的已握起刀柄,紧盯住他后心,身子成欲发待发之势,似一把张足了的弓,只待寻一个良机,疾射出去。

  姜风却仿佛有所料,趁魏断山接棋谱的当口,一个眼风凌厉扫过去,令他们不许妄动。

  魏断山小心翻开棋谱,另一只握刀的手不知何时松了,横刀“哐当”一声坠地,也浑然不觉。只这么短暂的一会,他像从一个沉稳老练的中年人忽然变成了一个懵懂无措的少年,脸色灰白,连瞳孔也似乎蒙了一层灰,那灰里照出吉光片羽般的往日虚影。半晌,他才讷讷问:你……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

  姜风沉声道:“实不相瞒,我此行其实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寻访沈公;二来便是将这棋谱归还。将军不来找我,我也自会去找将军。有一个人托我问问将军,已经十六年了,将军还是不肯释怀么?你与寨中兄弟的情分是情分,与她的情分难道就不是么?她说,‘你且放心,百年之后,我自会去地下向渊哥谢罪,而今俗务倥偬,非我贪权恋势,我死无惧,只是这清晏盛世得来不易,你我皆知,我若一死,鞑子必然反扑,届时黎元受苦,昔年兄弟少不得又得战的战、死的死,不说你我,渊哥地下如何心安?如今你我均届不惑之年,前程往事如云烟过眼,何苦再自苦苦人?你若还肯,太尉的位置仍给你留着,只要你回来。’”姜风语声微哑、字字含情。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望向身侧微露茫然之色的阿梨:“至于这位姑娘……”少女容色被那身浅色汉人一群衬的更加明丽,只眉头微微蹙起,姜风觉得舌尖稍稍一阻,心旌莫名晃了一晃,别过眼,不自觉改了口:“……阿梨,十六年来怎么样,往后依旧怎么样。将军放心,只要她不愿意,普天下没人能迫得了她。”

  十六年,一转眼竟已十六年了,十六年前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伐伪朝、驱鞑子,若说他从未怀念过那样的时光,定然是假话。但他早已习惯了不去想它们,最初是因怒而生的不愿,到后来成了不敢——洪山寨的七兄弟为了这天下,折了五个。那女人狠如蛇蝎,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愚蠢之至,竟接二连三地受她利用,为逼死自己兄弟推了波助了澜。

  可她没有说错,他们两也的确曾同过袍。他还记得,那时他们常常彻夜共商北伐之策,及至天明方休。她虽看着消瘦,精神和体力却比男儿更强,还时时争强好胜,要与自己在刀上分个高下。他有时敬她长嫂身份,故意让个一招半式,却反而会弄巧成拙,令她恼羞成怒;她自己是将兵的奇才,但从不卖弄,总循循善诱着让他定计,还赞他“胸有大略,若西北天塞有六弟固守,北境江山何至于落入鞑子之手。”他那时年轻,明知这不过是她的御下之术,却依然喜出望外,此后更加刻苦研读兵书,幼稚一如使出浑身解数以博长辈赞赏的孩子……

  他与寨中兄弟有手足之情,与她又何尝不是有过同袍之义?

  魏断山闭上眼,十六年的时光像不期重逢的旧友,一下子从他心底浮上来。他粗糙的手指抚着那棋谱不太平整的表面,默然良久,方哑着嗓子问:“你是谁?托你问话的那人……她如今怎样?”

  姜风叹了口气,垂首道:“她这些年夙兴夜寐、劳累过度,再加上旧疾缠绵,身子已大不如前,近来更有每况愈下之势,所以遣我来西北,见将军一面,望能与将军尽释前嫌,否则来日无多,只怕……”

  魏断山忽然打断他,声音沉重,像生了锈的铁刀割肉,艰涩迟缓:“不必说了,我与她当年有誓,不及黄泉,不相见。”问是他问的,不愿意听的也是他。

  “魏将军——”

  “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魏断山霍然回首,执手成刀,脚下快移两步,三两下欺近他身,手刀架到他脖子上。这一陡然变故令诸人都措手不及,侍卫们见情势稍缓,都没有防备:“公子!”“六爷!”阿梨也猝然一惊,她与两人隔了有几步远,纵是功夫相当,亦难以相救。

  “话已带到,你的任务完成了,对不住了年轻人,我得送你一程……”魏断山冷冷说,手上缓缓摧劲,以他的功力手掌一起一落便可顷刻要姜风性命,可他却似乎并不着急动手,另外的意图。【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