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都城的秋日并不很短，而在这玉棠宫中，只觉须臾片刻就入了冬。
齐寰泽将昏迷的越悠然抱在怀中，他面色铁青，漆黑的眸似是深不见底。
那一日之后，皇帝就似真的遗忘了悠然，再也不到玉棠宫来，再也不曾召见静妃。
悠然在睡了大半日后才醒来，伤了嗓子咳嗽不止，连着几日拒绝太医、不肯服药。
众人由着她压抑着咳嗽，夜里辗转难眠，白日里醒转只喝一些粥。一连七日，瘦到脱形。夜里玉兰为她拢好床帐，悄声在帐外说到：“娘娘，人活着其实是……饶过别人，放过自己。”
黑暗中，悠然紧闭着双眼，而眼角滴落两行热泪。
翌日，传唤了太医，苦口良方，整一个月，悠然终于恢复如常。她更加深居简出，仿佛在玉棠宫禁足。她寻常读书写诗习字，卑微式罪己状书信一连写了十封，想要寄给皇叔，陈述自己既非贤良又非淑德，对于齐国毫无贡献，既不能为帝后分忧，又不曾诞育一儿半女，恳请皇叔回信给齐国皇帝，理应将悠然遣返。
如此这般的书信，自然不会到达南越。事实上，齐寰泽在阅读第一封信时，就想一撕了之。忽然又改了注意，将信存下，转而扔碎了手中的茶盏。
眼看就要入冬，玉兰有些发愁，她急急地赶去内务府，确认冬月的物资。从前尚有着几分陛下的眷顾，玉棠宫冬日里红罗炭的用度，几乎与凤仪宫一般无二。如今的光景，玉兰顾不上许多，先来询问清楚。内务府总管面不改色说，玉棠宫的吃穿用度与往年一样，是皇后特意来吩咐的。
玉兰亦是不想细究，只想着这一年总算是有着落，以后……帝后的心意皆是难测，从现在起还是着力想法子，该省的省，该屯的屯。
刚入冬没几日，悠然觉得周身不适，素清担心她惹了风寒，遣了小竹子去请太医。太医诊脉开了方子。服过之后，不但没有减轻症状，夜里还发了烧。悠然虽说瞧着是瘦弱了些，但体质并不弱。就算发烧，她自觉也就几天，好好歇息便是。不料如此反复了几日，连带胃口愈发差了，整日全身无力昏昏沉沉。
这一日醒来，只觉左眼周围有些痒，她对着镜子瞧了半天，发现眉心有一处奇异，似乎是破了皮。
“冬日里，按说不会是蚊虫叮咬吧？”她喃喃自语。
为防万一，素清让小竹子请了太医。太医说不出个所以然，觉得至多是虫咬。
“有些虫子躲在被褥里，也不是没可能。微臣此刻无法确诊，娘娘先好好休息，接下来每日观察，微臣回去告知一下院判。”太医如是说着。
素清听罢如临大敌，将床褥被子枕头，一律换成簇新。
悠然对着镜子瞧了好久，虽没有好转的迹象，但也没有转坏的趋势。
“换季时候，有些不适，内热外虚……奴婢觉得不必慌张。”玉兰轻言细语安慰道。
她到外间找到如烟，问：“宫中最近可都安好？”如烟有着某种默许，在宫中时常自由行事任意行走。
可如烟此刻却没有防备，玉兰直白的提问，她想了想开口说：“宫中没有任何异样，各宫平静。嗯……倒是尉迟将军月前平乱受了些轻伤……”
“皇上呢？”
“陛下在秋日围猎之后多盘桓了几日，似乎有心留意礼国的动向。估摸着明日能摆驾回宫了。”
玉兰听了，略一沉吟，说：“娘娘的状况……太医一时无法诊断，娘娘一定是吉人天相的，但万一……如烟，届时你可要务必找到陛下。”
如烟一愣，说：“……只是蚊虫叮咬吧……”她瞧见玉兰关切的面色，没有半分玩笑，她继而说：“如果真有紧急，如烟自然会尽力。不过，玉兰姑姑，我同你说实话，见尉迟将军尚在我职权之内，可若是面圣……那真是十万火急了。”
玉兰默默点头，说：“如烟，我不愿你为难……一定是我多虑。”
平静过了两日，悠然眉心的伤似乎没有一点动静，仍是个小红点。到第三日一早，素清来给悠然洗漱，第一眼就吃惊不小，眉心中间居然是一个黄豆般的脓包！
“娘娘只管躺下，千万不要触碰，素清，你务必守着，小竹子快去找太医！”玉兰心下十分焦急，勉力冷静指挥着众人。
她刚到外间，如烟早已等着，冲她点头说：“今日尉迟将军应该会去御书房，我这就去候着。”
当值的太医是资历最浅的崔太医，望闻问切后，仍然紧锁眉头，在玉兰素清的一再追问下说：“症状和病情……微臣年资实在是浅，这就回去禀报院判。”说着自己拎着药箱就往外跑。
“这怎么……”玉兰留下素清，自己追出去。
悠然此时觉得左眼眼皮渐沉，似乎是有些睁不开，她一向乐观豁达，此刻也稍稍没了主意，只能默默躺下，由着自己陷在昏沉。
这边崔太医却似逃跑，走得飞快，玉兰险些跟不上，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急急说：“微臣……不知娘娘的病情是否传染，微臣只能斗胆……只能先封宫……得罪了！”
事情就这般朝着突然的未知风驰而去。
早朝散后，皇帝在御书房召见尉迟修。
“坐吧，你身上的伤才刚好，不要同朕见外。”齐寰泽几乎视尉迟修为兄弟，肱骨重臣又是发小。君臣二人论起国事，足足聊了一个时辰。
尉迟修在告退前不顾皇上已经拿起奏折，说：“陛下，今日如烟已经来过。”
齐寰泽明明听见，却不作声，片刻之后才问：“何事？”
“启禀陛下，如烟说，静妃娘娘病了。”
他仍然埋首于奏折中，缓缓吐出句知道了。
尉迟将军这便告退，而如烟却在门外一直没有走，躲在暗处静静等待。直到午后，仍然没有动静。她踌躇了半天，想着也只能硬着头皮潜入御书房。
“如烟拜见陛下。”她虽轻功了得，可齐寰泽早就察觉她的到来。
“不过是小事，”他头也不抬，说：“越悠然病了，不是她串通外敌的大事，如烟你且回去吧。”
如烟无奈只得告退。
“她一直想得病呢。”齐寰泽喃喃自语。
玉棠宫这才封宫大半日，后宫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静妃得了怪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妃嫔聚到凤仪宫，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南越国来的，谁知道啊，有什么古怪吧。”
“是有什么不干净的附体吗？”
“总之是怪病……”
“从前就觉得她脸皮厚，这……根本就是不祥人！”
“求皇后开恩，臣妾的孩子还小啊……千万不能让这不祥人出了玉棠宫！”
“听说她的怪病很可怕，是要毁容吧？”
“可能眼睛先要瞎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悄无声息走进这正殿的居然是齐国的皇帝，平日已经是不怒自威，此刻更是有不容置疑的巍巍气魄。
众妃嫔一时吓得不轻，纷纷拜倒请安。
“平身，都跪安吧，”他径直往皇后的身旁走去，说：“朕同皇后说会儿话。皇后，不必多礼。”
他说着话，伸手将乔皇后扶起。
皇后的手微微颤动，她低头微笑，借机掩饰自己稍稍的不安，转而柔声说道：“陛下来，臣妾有失远迎。”
“何妨，坐啊，”他收起几分气势，说：“朕不过是临时起意。”
“不过，若不是这般，朕都蒙在鼓里。”他话锋一转，乔萱萱心里顿时起了波澜。
他又忽然不说话，却也不见任何怒气，片刻后他说：“朕都不知，平日里皇后已经这么操劳，还要听众妃嫔如此聒噪无礼。”
“皇上言重了，都是臣妾的错，管教后宫过于松懈。”她差点熬不过适才的片刻沉默。
“朕的皇后，才德兼备，何错之有啊。长安呢？”
“长安怕是惹了些风寒，太医来了，还在照看着。”
“让太医院务必诊断清楚，对症下药，是郭院使在吗？”
“是郭院使，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了。静妃病了，臣妾马上派郭院使去玉棠宫。不过，臣妾若去探视……”她露出些许为难的面容。
“皇后千万别去，不为自己也为长安，万事妥善才好。”没有起伏的语调，他平静的语气里，到底是温柔还是试探，抑或是讽刺。
乔皇后八面玲珑的心思，头一次无法猜出皇帝的哑谜。
齐寰泽稍坐了一会儿，帝后随意聊聊家事，而后他便出了凤仪宫。门口候驾的御撵，高公公刚想招手，却被他制止。
“去玉棠宫。”他轻声却果断的吩咐。
他以他惯有的大步流星走着，比起坐御撵定是快了不少。【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