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安外，三十余里地，大军安营扎寨。</p>
在中军大营内，苏大为等将领正在召开一场军事会议。</p>
仔细看营帐里的人，便会惊讶的发现，这场会议极不寻常。</p>
首先，在营帐里居然出现大唐兵部尚书萧嗣业，另外还有尉迟宝琳、程处嗣、李辩、程务挺、高崇文、郭待封等将领。</p>
这如果让熟知唐军内情的人看到，只怕会大吃一惊。</p>
高崇文之父高侃，为安东都护府都护，辽东道大总管。</p>
是大唐有数的大将。</p>
至于尉迟宝琳和程处嗣，妥妥的军二代，更不必多提。</p>
李辩，和高侃的高家一样，同样出自靺鞨族，并且家族世为靺鞨酋长。</p>
为人骁勇善战，且足智多谋。</p>
程务挺自不必说，乃是名将程名振之子，以果敢有力闻名，现为右领军卫中郎将。</p>
郭待封，大唐开国名将郭孝恪之子，将门虎子，官至左豹韬卫将军。</p>
可以说，大唐的军功贵族二代，年青一辈能将，猛将，此刻都聚集于此。</p>
在他们面前，摆着一个沙盘。</p>
沙盘是按苏大为的指点而设，比起萧嗣业立在兵部的那个，精细程度上自然是差了许多。</p>
但也堪堪能看。</p>
比起过去平面的那种抽象派地图，已经好了太多。</p>
“从长安出发，每日行五十里，不能再多了，现在数万人里，大部要回转各折冲府，所以离长安十日之后，苏大为，你这一部先锋，只有兵马万人。”</p>
萧嗣业抬头看了一眼苏大为，花白的眉梢下，眼中微微露出笑意。</p>
“当日你与老夫定下的约定，现在算是还了。”</p>
这话说的，苏大为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萧尚书，不带这样的，当日咱们说好了，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奔赴战场，为国效力，现在情况可不是那么回事。”</p>
原来当日苏大为初从辽东回长安，却遭人行刺，接着又卷入高阳公主的案子。</p>
苏大为嗅到危险，曾特意去兵部找过萧嗣业。</p>
凭着大家在辽东战场上打下来的交情，与他做了一个约定。</p>
若事情紧急，萧嗣业可以以边疆战场吃紧为由，拉苏大为一把。</p>
不过最后，并没有到那一步。</p>
现在萧嗣业旧事重提，未免有吃干抹净，提起裤子不认帐之嫌。</p>
“萧尚书，当初我答应你的事，可都办到了，人情你是欠下了，不能这么给我糊弄事吧？”</p>
“呵呵，你说想上战场，这不，如你所愿，还有何好抱怨？”</p>
萧嗣业抚着长须，两眼一翻：“再说，你此次想要征调的人，老夫都帮你搞定了，还有何不满？年轻人可不能太贪心哦。”</p>
苏大为盯着他，嘿嘿一笑。</p>
不再多言。</p>
这个笑容，让萧嗣业有些莫名，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p>
老实说，苏大为这人，他有些看不透。</p>
这人挺妖的。</p>
就说今日，谁能想到，和擅长养鹰的吐蕃人斗鹰，居然还能赢。</p>
苏大为身上，好像总能出人意表。</p>
想了想，萧嗣业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向苏大为道：“好好，就当老夫还欠着你人情，日后必还。”</p>
“呸，别提日后。”</p>
苏大为连声咳嗽，这个反应，令萧嗣业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又戳到了苏大为。</p>
他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道：“你部先锋现在行军路是从这里，翻跃大非川，入吐谷浑境，寻机试探吐蕃虚实。</p>
等到了都护府，那边有裴行俭的人马，王方翼、薛仁贵、阿史那真都在那里等候。</p>
另外按你的要求，已经从辽东征调黑齿常之、沙咤忠义、娄师德、王孝杰等将，赶赴战场。”</p>
听完萧嗣业的安排，苏大为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p>
说了声：“多谢。”</p>
这个阵容，可以说，集齐了大唐现今最豪华的阵容。</p>
堪称将星闪耀。</p>
苏大为点的人，可不是随便点的。</p>
要么是现在的年青能将，要么未来将成为大唐名将。</p>
若是站在时间的长纬度来看，这份豪华阵容可以说是前所未有，未来也很可能不会再有了。</p>
能集齐这么多将星，苏大为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p>
也多亏了兵部这边萧嗣业和李勣都肯给予方便。</p>
苏大为身边，苏庆节一直凝目观察着沙盘上大非川的地形图：“此等险恶环境，作战不容易啊，我们的战马需要翻山跃岭，大为降低我军骑兵的冲击力。”</p>
苏大为点点头：“这个待会再议。”</p>
说着他向萧嗣业问：“我手里一共就是万余人？”</p>
“集齐九个折冲府的兵力，为一军之主，你就偷着乐吧。”</p>
萧嗣业补充道：“这里面，有三个折冲府的兵力，是兵募，你到时要注意一下。”</p>
苏大为微微一愣，点头道：“我知道了。”</p>
兵募，不同于府兵制，乃是朝廷出钱出装备，招募军功贵族和各家族中有志军功的青年。</p>
既不同于府兵那种靠着田地，自带干粮的义务兵。</p>
又不同于后来的募兵制。</p>
募兵制，是朝廷常备的职业兵。</p>
兵募，则属于短期征召。</p>
非战时，朝廷并不养着他们。</p>
算是李治和朝中诸位大佬，眼见府兵制已经不灵便后，想出来的一个折中之法。</p>
照理说，职业军人的素养，肯定是远超过半农半兵的府兵。</p>
只不过，如果把天下府兵全换成募兵，就算倾尽现在大唐府库，只怕也养不起。</p>
“后勤粮草准备如何？”</p>
苏大为又抛出一个问题。</p>
在他身边，李辩、程务挺和郭待封等青年将领，一边围着沙盘指指点点，推演着进兵路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苏大为与萧嗣业的谈话。</p>
“你一个前总管，关心后勤做甚？那是军中后总管管的事。”</p>
前总管相当于一军先锋。</p>
后总管，则统管后勤辎重和辅兵，炊事、战马驮马等杂务。</p>
“打仗就是打后勤，我这一军眼下还是孤军，若是后勤的事不弄清楚，我这心里始终不安。”</p>
萧嗣业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不错。”</p>
说着想了想道：“长运坊备有一定数量的官牛和车，有牛一百四十头，车一百三十七乘，备作牛车，每车可运粮五石，每名兵卒，按一月三十斤粮食算，则一万大军一年之需，共计需要发牛车一千余辆，还不包括战马的草料。</p>
不过你不用担心，沿路州府都有运坊，此次出兵，各府都会提供运力。</p>
至于粮草……”</p>
苏大为看着他不说话。</p>
长安府库里现在粮草也不多了，还要供着整个帝都。</p>
而且连连用兵，此次劳师远征吐蕃，只怕一时筹措不到那么多粮草。</p>
在秦汉之际，长安曾是沃野千里，天府之国。</p>
但几百年下来，大兴土木以致水土流失，长安近郊的土地，已经无法供养庞大的帝都人口。</p>
所以自隋以来，炀帝就兴建大运河，方便南方漕粮运往长安。</p>
之前李治和武媚娘有数次去东都洛阳，也有“就食”之意。</p>
每到饥荒年，就连天子都不得不东巡。</p>
萧嗣业拈须道：“陛下已经下旨，今年秋粮除去运往长安的部份，剩余部分直接会运往军中，以供养士卒。</p>
除了运坊的牛车，陛下还令公交署全力配合，运力方面不用担心。</p>
粮草除了秋粮，另外还与长安一些粮商合作，他们会沿途送粮至军中。”</p>
苏大为心中计算了一番，点点头：“如此甚好。”</p>
他转头向身边的高崇文：“我们军中粮草、兵甲、驮马、药材，足够吗？”</p>
“足够大军一月之用，剩下的沿路各州府能补充。”</p>
“好。”</p>
苏大为这才放下心来。</p>
后勤没问题，至少在进入吐蕃人的领地前，没什么问题。</p>
剩下的，就是如何进兵和用兵。</p>
他是这一军的主帅，这些都是他的工作。</p>
萧嗣业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我要回长安了，免得让人看了起疑。”</p>
“恭送萧尚书。”</p>
“陛下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封你为逻娑道前总管，此次，你一定要多立军功。”</p>
萧嗣业向他颔首道：“我会在长安，等你大胜的捷报。”</p>
“谢萧尚书吉言，末将一定尽力而为。”</p>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p>
萧嗣业白胡子翘起，两眼闪动着幽幽光芒：“若你再添一桩灭国之功，封候拜相不在话下，除非谋逆大罪，没人动得了你。”</p>
苏大为看了看他的神色，笑着点头：“我晓得了。”</p>
……</p>
夜色深沉，星子隐现。</p>
龙首原上，除了延绵而雄浑的大明宫。</p>
远处隐隐见到一片灯火，比天空的星辰更明亮。</p>
武媚娘站在宫楼间，远眺向西，双手合什，嘴里喃喃的念了些什么。</p>
在她身旁，正趴在雕栏上好奇张望的安定思公主，向她好奇的问：“母后，你刚才念的是什么？”</p>
“是度厄经文，你不懂。”</p>
武媚娘伸手轻抚小公主的脑袋：“你父皇是不是睡了，安定去看看？”</p>
“好，我去看看他。”</p>
安定发出清脆而欢快的声音，如飞翔的鸟儿般，转身投入殿中。</p>
清风徐来。</p>
挂在殿角的风铃发出清越的响声。</p>
武媚娘抬头，恰好看到一只白鹤，自月下飞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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