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离我越来越近了。</p>
它背部的甲壳，在紫外线下，反射着妖异的光芒，腥臭的气味钻入我的鼻腔。</p>
我不同意开枪。</p>
可是枪响了。</p>
很轻的声响，听起来像是烟花燃放。</p>
我们的枪上装了消音器。</p>
它惊讶地看向腹部的洞，鲜红的黏稠血液，从中汨汩流出。</p>
它丢掉棒棒糖，尝试着用手堵住伤口。</p>
鲜血穿过手指的缝隙，继续流淌。</p>
它哭了，哭声就像人类的小女孩那样，它左右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我的方向。</p>
它看见我了。</p>
如果有一面镜子能让我看见，我的目光一定充满了厌恶吧。</p>
但它的不一样。</p>
它看着我，就像看见了救世主。</p>
它哭得太厉害，一下下地吸着凉气，“叔……救救我。”</p>
枪声再次响起了，这次连续响了三声。</p>
它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一头栽入泥土，丑陋的身体在地上蠕动了一阵，停下了。</p>
“那是个孩子。”说话的是罗丽，“你没必要杀死它。”</p>
她的脸色苍白，脸颊上的肌肉抽动着，表情不像语气那样轻松。</p>
“是幼虫，不是孩子。”钱小江说，“毒虫。”</p>
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罗丽一眼，像个打赢雪仗的孩子那样笑。</p>
罗丽把目光转向一旁。</p>
我说，“我想我说过了，不要开枪。”</p>
“再有人违抗命令，开枪的会是我。”</p>
远处又有爆炸声响起，这次比上回要近一些。</p>
大块的泥土砸在我的脸上。</p>
我蹲**子，“蚂蚁不需要打电话，它们凭借信息素交流。”</p>
比起爆炸声，我更害怕另一种声音。</p>
我侧起耳朵，周遭的千百个洞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p>
昆虫们在运动，它们锋利的蚁足，刨动着脚下的泥土，奔着我们的方向而来。</p>
第一只蚂蚁出现在洞口的时候，我说，“跑。”</p>
话音没有落地，蚁潮席卷而来。</p>
与此同时，一声闷响，让整座空间摇晃起来。</p>
头顶的墙壁，裂出巨大的口子，整个世界开始崩塌。</p>
又有人成功了，在不远的地方。</p>
我粗略扫了一眼，左手侧，离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只有那一片洞穴，没有钻出怪物。</p>
我们朝着那个方向跑去。</p>
怪物在身后，它们有四到八条腿，没有人回头。</p>
等到刘笃跑进洞穴的时候，我几乎能看清冲在最前方的怪物的面容。</p>
我拽着他的衣服，他岿然不动。</p>
“头儿，它们太快了，我们跑不掉的。”他从背上摘下机枪。</p>
那一瞬间，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p>
加特林的火舌喷吐而出，我们捂住耳朵。</p>
我大喊，“你会死在这里。”</p>
“这里风水不错。”他笑笑。</p>
于是我看也没看他，继续朝洞穴深处跑去。</p>
……</p>
出发前日。</p>
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曾经是我美丽的妻子。</p>
这句话可能不太恰当，她仍是我的妻子，只是不再美丽。</p>
她的身体上裹满厚厚的纱布，鲜血和黏液从伤口中渗出来，将纱布不断染成黄色。</p>
病房里，总是放着她最喜欢的鸢尾花，却掩不住空气中的腥臭味。</p>
每当她的蚁足从身体中长出来，医生都会切掉它们。</p>
她的DNA被篡改了，那些会跳舞的肢体，不断从中长出来，他们不断将它们切除。</p>
本可以不用切掉它们，这是她自己的意愿。</p>
此时她正在沉睡，长长的睫毛像扇子盖在眼睑。</p>
从蚁国回来之后，沉睡是她的日常。</p>
只有大剂量的杜冷丁和吗啡，才能减弱她的痛苦，医生尽可能地给她。</p>
她曾是一个护士，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一切。</p>
不同的是，我举着棍棒，她拿着绳子。</p>
为了救助一个将死的怪物，她染上了病毒。</p>
“没有人问过他们想不想生病。”她告诉我，“这里没有怪物，只有病人。”</p>
可惜，外面的人，想法与她不同。</p>
二十年里，为了让她在人类的世界苟延残喘，我竭尽全力。</p>
“你决定了吗？你必须去一趟蚁国。”</p>
男人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规定已经出来了，最后一批感染者将被人道处理，你不能这样下去了。”</p>
“长官。”</p>
我说，“如果我拒绝，我的妻子，将被你们像垃圾一样焚烧，是吗？”</p>
“你可以这样理解。”</p>
“我参加计划。”我转过头。</p>
他戴着滑稽的防毒面具，看起来就像《星球大战》中的达斯维达。</p>
他站在病房的墙角，尽可能和她保持最远的距离。</p>
长官转身离去。</p>
他的靴子，像石头踩踏在走廊的地板上，响亮有力。</p>
我紧闭房门，拉上门锁。</p>
“没有人问过你们想不想生病，他们只想保护自己。所有人都一样。”</p>
我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撩动着她额上的头发，它们被汗水黏在那里。</p>
她只剩下这些头发。</p>
她的后脑勺已经秃了，化疗的后遗症，他们对她使用了一切手段。</p>
她的眼皮颤抖着，像是做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梦。</p>
我扶起她的下巴，从脖子上拔下那根插了好几个月的注射器。</p>
我提起自己的袖子，将它插入静脉。</p>
我闭上眼睛。</p>
如果这是一个过程，我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瞬间。</p>
我将注射器插回她身上的时候，她醒了。</p>
她温柔地看着我，重复着她每次醒来都会说的那句话，“杀了我。”</p>
我说好。</p>
我什么事也做不好。</p>
洗碗的时候老是把碗摔碎，内衣的标签老是朝着前面。</p>
我不懂得安慰女人，每当她哭泣的时候，我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干等着。</p>
我没有办法做好平淡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但只有杀戮——</p>
只有伤害别人，这是我唯一精通的事情。</p>
妻子的头颅垂落向一旁，她朝着鸢尾花和太阳的方向。</p>
我轻轻托住她的脑袋，将它轻轻放在枕头上。</p>
我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她微笑。</p>
我眯起眼睛拥抱阳光，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拥抱阳光。</p>
士兵曾经遇见实习护士，为了找到那根纤细的血管，她把他的双手扎了二十几遍。</p>
我的血管中有微小的生物翻腾，在死去之前，我要触摸她的世界。</p>
</p>【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