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消息？”</p>
裴青衣觉得自己的喉头在微微颤动，心头也随之剧烈地收缩。</p>
“是咱们逃出韩城的事。”</p>
吴钦压低了声音，“我已经在打探出省的火车票了。咱们出省之后，就坐轮船横渡长江，再渡过黄浦江，到上海去！”</p>
“上海”二字，青衣只是听说。</p>
从没幻想过，自己也能到那传说中，自由而摩登的繁华都市去。</p>
“你放心，我在上海念过公学，好多老同学都在那里，他们会接应咱们的。”</p>
吴钦的眸子里，闪出期待的光彩，“我爹就算是手眼通天，也没法在那么远的地方施展拳脚。到时候，咱们就隐姓埋名一起过日子，我到中学当个国文教师，足够咱们两个生活花销了。”</p>
“我，我也能唱戏的，我会好好演戏，赚钱养你。”青衣笑着说。</p>
就这样，两人开始谈起了到上海后的美好生活，语笑晏晏。</p>
不远处卖豆腐脑的小摊上，李管家压低了帽檐，依旧默默注视着这一切。</p>
而几人的背后，冰粉摊的大爷则把他们都看在眼底。</p>
他并不说话，也不出言提醒，只是喝了口凉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p>
看来这往生冰粉，又要卖出几碗了。</p>
“顾老板，这桌再来一碗冰粉！”那边传来招呼声。</p>
“得嘞……”大爷应了一声，拿起汗巾抹抹手，径自离开。</p>
……</p>
接下来的一段时光里，吴钦和裴青衣依旧在私下里频频相会，偷偷准备出逃的各种事宜，等待着火车开动的那一天。</p>
很快，这个逃离的日子就要到了。</p>
午后，吴钦提前写好了一封给裴青衣的信，信上约好了，明日在车站会面的时间。</p>
他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包好，准备今晚亲自送去。</p>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p>
“谁！”</p>
吴钦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伸手掩住桌上的信封。</p>
“少爷，是我。”</p>
李管家苍老佝偻的身影现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p>
“少爷不必遮遮掩掩。你和那戏子的事，我全都知道。”</p>
“你，你想干什么！”</p>
吴钦全然没料到，这个待自己忠诚不二的老管家，竟然在一直暗中监视自己。</p>
“少爷您别慌，这件事，只有老仆一人知道。”李管家慌忙摆手。</p>
“您现在写信，是要告诉那戏子，明天出逃的事吧？”</p>
“……是，又怎样？”</p>
吴钦看着他，眼神中透着悲愤，“您要跟我爹告发我，是吧？”</p>
“——我的少爷啊！”</p>
听得这话，李管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随即老泪纵横，“老仆这些年来如何待您，您是清楚的。这次，我是来帮您的啊！”</p>
吴钦看着他，很是诧异。</p>
“这些年来，您不在府里，老爷愈发暴戾残忍，对下人也是刻薄寡恩。”</p>
李管家说着抹起了眼泪，“我吃尽了苦头，也理解少爷您的心思。说句不好听的，我老李头不是吴府的管家，只是少爷您一人的老仆罢了！”</p>
吴钦听他这样说，内心也开始动摇起来。</p>
“……那，你要如何帮我？”</p>
“老爷待会儿要叫您去马场练兵，您估计是没有空闲时间来送信了。”</p>
李管家瞟了一眼桌上的信封，“老仆帮您送过去，顺便把明天的车票和行李路费，也带给那戏子。”</p>
“这……”</p>
吴钦一时有些犹豫，李管家的话确实合情合理，但他还是有些疑虑。</p>
“少爷还在担心什么呀！难道是信不过老仆吗？”</p>
李管家见他犹疑不定的样子，急得又要落下老泪，“事不宜迟啊！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比我那亲生儿子还重要。我怎么可能坑害你们！”</p>
吴钦见他无比真诚的样子，又考虑到父亲确实叫自己外出办事，今天怕是分身乏术。</p>
交给别人送信，说不定还会走漏风声，也只有李管家是最信得过的人了。</p>
这才谨慎地点点头：“那，那就麻烦你了！只是一定记住，千万要小心！”</p>
李管家千般起誓万般允诺，这才从吴钦手中接过了信件。</p>
……</p>
从吴钦房里出来，李管家揣了信件，走到一处无人角落，转身就朝吴司令房中奔去。</p>
“……孽障，孽障！”</p>
屋子里，吴司令读完儿子的亲笔信件，气得攥紧拳头，暴突起一根根青筋。</p>
手掌猛地向桌面劈去，八仙桌的桌角裂出一道缝隙，其上摆放的白瓷茶杯，震得粉碎。</p>
“老爷别动怒，这不是少爷的错啊！”</p>
李管家跪在地上，瑟缩着说：“要怪，就怪那个该死的戏子！勾了少爷的心，还要撺掇他逃走！真真是罪该万死。”</p>
“哼。”</p>
吴司令渐渐冷静下来，嘴角勾起一丝冷峻残忍的笑容。“没关系，反正一切都准备好了。这一次，非得让那该死的戏子，永世不得超生才行……接下来的事，你就好好办吧。”</p>
“是！”李管家低伏在地上答道。</p>
从吴司令房里出来后，李管家匆忙赶到书房，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信纸。</p>
他曾经是前清的书吏官，仿照字迹、伪造修改文书自然不在话下。</p>
很快，信纸上的“明晚相见”就被他改成了“今晚相见”。</p>
接下来，李管家将这封伪造好的信，送到了裴家班。</p>
裴青衣哆哆嗦嗦地接过信封和被篡改了时间的车票，满脸激动和欣喜。</p>
唯独对今晚即将降临的死亡，浑然不知。</p>
……</p>
第二天傍晚，韩城车站的站台上。</p>
吴钦攥着手里的车票，焦急地向后张望彷徨。</p>
列车马上就开动了，可裴青衣却迟迟未到。</p>
正在这时，远处快步走来一队熟悉的身影。</p>
吴钦眯起眼睛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吴司令，以及一队装束整齐的亲兵。</p>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逃跑。</p>
不料，没走几步，几个精壮卫兵早已追了上来，将他的双手反剪，死死扣在背后。</p>
“好啊，你个孽畜！”</p>
吴司令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这样精心地栽培你，你却为了一个低贱的戏子，背叛自己的家人！”</p>
“你，你把他怎么样了？！”吴钦知道自己已是全盘皆输，不顾一切地大吼起来。</p>
“哦，他啊……”</p>
吴司令狞笑起来，“我把他钉在悬棺里，吊在荒郊野外活活熬死了。估计现在还没断气吧。”</p>
看着儿子瞬间煞白呆滞的面容，他又不忘恶狠狠地补充道：“放心，我找了韩城最有名的风水先生，在悬棺里布了最严密的法阵。那小子的魂魄，会生生世世困在悬棺里，永远不得超生！”</p>
吴钦忽然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瞬间昏死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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