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p>
3月10号，张念安从曼谷抵达A市时，已经是零晨两点。</p>
他有点疲惫的下了飞机。</p>
拿出手机一看，有两个未接来电，是云姐打的。</p>
他打了过去，但是没人接，他又收回手机，直接向停车场走去。</p>
打开车门，他把公文包和一个木盒子，放到了副驾驶上，然后去开车。</p>
外面下起了雨，雨水在灯光的照射下，划着长长的斜线。</p>
视线稍显模糊，他开得很慢。</p>
一个小时后，他开进了松山湖别墅区。</p>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车上没伞，他只能下车快步跑到门口。</p>
他按响门铃，再按，再按，始终没人开门。</p>
他拿出手机打家里坐机号，电话响了半天，也没有人起来接听。</p>
他有点气恼的说道：“看我不投诉你。”</p>
张念安只有无奈的又跑回车里拿备用钥匙，他看了一眼副驾驶的木盒子，顺手就抱起了它。</p>
本来是到曼谷，找老朋友帮忙解决公司资金问题。</p>
结果他一分钱没给，只送给他一个木盒子和一句话——“它能使有缘之人时光倒流。”</p>
进了屋，他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渍，就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想要看个究竟。</p>
是个坐钟！</p>
他面色突变，心情特别不爽，真想一锤子把它砸个稀巴烂。</p>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这钟确实有点特别。</p>
图文繁琐，形态怪异，最奇怪的是上面的数字只有1到10。</p>
可惜它不走。</p>
他左拍拍，右拍拍，上晃晃，下晃晃。</p>
最后只有得苦笑一声，“看来不是时光倒流，是时间停止。”</p>
他随手把它放到电视柜上，自己换洗去了。</p>
他顶着湿露露的头发，走出浴室，经过杨琴房间时，他顿了顿，好像有什么动静。</p>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听了听，什么也没听见。</p>
“实在太累了，都产生幻听了。老天对我真的不公，总是让我举步维艰，公司不但面临倒闭，老妈还拖我后腿……”张念安一边走开，一边埋怨。</p>
吹干头发正准备躺下休息，突然，从杨琴房间传来咚的一声，后来又是一些东西被撞倒的声音。</p>
张念安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直奔杨琴的房间走去。</p>
“妈，你怎么了？”</p>
他推开门就看到一片狼藉，杨琴倒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挣扎了几下。</p>
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心里酸眼泪就留了下来。</p>
真像一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小女孩，她努了努干瘪的嘴，欲言又止。</p>
“妈，有没有摔到哪里？”</p>
张念安一边在杨琴身上摸了摸，一边问。</p>
“怎么不说话？就知道哭。”他没好气的说。</p>
他别过脸，很是不悦地抱起杨琴。</p>
刚刚走到床边，就感到手上一阵热呼，什么东西哗啦啦流了下来。</p>
“妈，你在干什么？你……”</p>
他气坏了，差点就把人丢到地上，但他最终忍住了恶心，把她轻轻放到地上。</p>
自己狠狠地甩了几下手，撅着嘴，到洗手间去了。</p>
张念安足足洗了十分钟才出来。</p>
他走到另一个房间，一边敲门一边喊道：“云姐，云姐起来一下，帮我弄下老太太，她尿裤子了。云姐？在吗？”</p>
里面没有反应。“再不说话我就进来啦？”</p>
里面还是没有反应。</p>
他推开门，打开灯，里面根本没人，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p>
张念安气得想要骂娘，“这是什么工作态度啊，敢给我撂挑子，我要投诉。”</p>
他气冲冲的掏出手机，拔通“爱心保姆”公司的电话，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听。</p>
现在是零晨三点多钟，谁公司还有人上班，他气糊涂了，拍了一下脑门，又打云姐的电话。</p>
“喂，谁呀？”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声音。</p>
“你倒是睡得香呀，你怎么能丢下我妈不管，你还有没有职业道德？要是我妈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张念安开口就是一通斥责。</p>
“张老板……”</p>
云姐悲伤的哭了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呀，我老公出车祸了，现在都还没醒呢。”</p>
“啊？这样啊，他没事吧？”</p>
“不知道，还没过危险期。我实在没办法照顾老太太了，您先自己照顾着啊……”电话匆匆忙忙的挂了。</p>
“唉，那……”张念安听着电话里头的盲音无语了。</p>
自己照顾？</p>
这怎么照顾呀？</p>
真是点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p>
当他无奈的走到杨琴身边，彻底傻眼了。</p>
杨琴又大便了，而且蹭得满身都是！</p>
恶臭迎面袭来，张念安捏着鼻子吼道：“杨琴，你，你……”</p>
他气得胸口不停起浮，真想揍人，他用力一挥一个拳头砸在门框上，手钻心的疼。</p>
杨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满面的眼泪和鼻涕。</p>
张念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用红肿的手，抹了一把脸，转身走了。</p>
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鼻孔里塞着两团纸。</p>
他又嫌弃的别过脸，一咬牙，抱起杨琴快步走进浴室。</p>
他把杨琴的衣服裤子全部脱掉，扔进垃圾桶。</p>
然后狠狠地冲水，冲得皮包骨头的杨琴直哇哇乱叫。</p>
折腾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解气的说：“以后还敢拉到身上吗？看我不收拾你。”</p>
杨琴慌忙的摇头。</p>
张念安蹲下来，叹了口气说：“妈，求你别折腾我了，我真的好累。”</p>
说完，他转身挤了点沐浴露，擦到杨琴身上，慢慢的洗着，“妈，以后想上厕所要提前告诉我，知道吗？”</p>
“嗯。”杨琴小心又沙哑的回答。</p>
她无力地抬起手，握住张念安还有点红肿的手，轻轻吹了吹。</p>
就像小时侯他摔伤了，妈妈就会心疼的吹几下，然后就心安了。</p>
真不那么痛了。</p>
他心里一阵酸涩，眼眶湿润了。</p>
穿衣服的时候，他才认真的看了几眼杨琴。</p>
她的身子可真丑，皮肤惨白松垮褶皱，身子佝偻，双脚萎缩，腰上还有一条长长的伤疤。</p>
等等，伤疤？</p>
像手术愈合后留下的。</p>
可是，妈妈什么时候动过手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不自觉的摸了摸。</p>
杨琴竟呵呵的笑了，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p>
收拾好杨琴，他把她放到客厅，打开电视。</p>
然后又拖着疲惫的躯壳，去打扫杨琴的房间。</p>
天知道他有多克制，多无奈，多可怜。</p>
一切做完已经是四点多了，杨琴也蜷在沙发上睡着了。</p>
“今晚就再委屈一下自己，明天就把你送到养老院。”张念安抱起杨琴，放到自己的床上。</p>
当终于排除万难，可以舒舒舒服服的睡一觉时，竟然睡不着了。</p>
他开始思考人生，自己是怎么混成现在这副德行的？</p>
半年前，自己最最心爱的妻子，卷了公司的巨款，跟别的男人跑了。</p>
公司险些倒闭，现在还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p>
祸不单行，妈妈又病倒了，成了现在这样。</p>
张念安侧过身，看着眼前这六十岁的女人，心中不免惋惜。</p>
以前，她是他心里最漂亮，最了不起的女人，是他迷茫时的灯塔，是他受伤时的避风港。</p>
而此刻，她成了他的累赘。</p>
……</p>
【五十】</p>
手被什么东西掐了几下，张念安眯着眼睛醒来：“妈，又怎么了？”</p>
他很不赖烦的翻了个身。</p>
“尿……想尿……”杨琴努力的说出这三个字。</p>
张念安像被雷击了一样，立马坐了起来，“终于知道说了，有进步啊。”他鼓励的对杨琴说。</p>
他抱着她上完厕所，又抱到客厅的轮椅上坐着。</p>
“饿……”杨琴盯着桌子说。</p>
张念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桌子上是热腾腾的包子和稀饭！</p>
“谁做的？”张念安抠着脑门说。</p>
“饿了就趁热吃。”</p>
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从阳台边传来，她正在举手晾昨天妈妈换下来的脏衣服。</p>
“你……你是谁？”张念安问。</p>
她没回答。</p>
张念安又问：“你是哪个公司派来的？还是云姐介绍的？”</p>
“云姐？哪个云姐？”她摇摇头转身。</p>
张念安吓了一跳，刚刚拿起的筷子掉了下来。</p>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杨琴，吞吞吐吐的问：“你叫什么名字？”</p>
“我叫杨琴。”她大声的回答。</p>
“杨……杨琴？”</p>
张念安声音有点发抖，“你多少岁了？”</p>
“我五十岁，怎么了？”她毫不犹豫的回答。</p>
“五十岁？五十岁的杨琴？”张念安强调一次。</p>
“嗯。”她点头。</p>
不是见鬼了吧？</p>
不，妈还好好的坐在这里，也没死呀，怎么就变成鬼了，而且还是年轻了十岁的鬼？</p>
她分明就是妈妈五十岁的样子。</p>
“你有儿子吗？叫什么名字？”张念安激动的问。</p>
“我儿子叫张念安。”她说。</p>
“真巧啊，我也叫张念安，我就是你儿子。”张念安更激动了。</p>
“你不是，我儿子比你年轻，比你帅，他还是个老板。看你这胡子拉碴的样子就不是。”她撇嘴摇摇头。</p>
“我……”他语塞了。</p>
摸摸自己的下巴，心想，她心中的儿子，也应该是十年前的样子吧，也就是自己三十岁的时候。</p>
那时的他，怀着满腔热血，创建了现在这个公司。</p>
那时也只有几个员工，但干劲十足信心满满，也远比现在快乐。</p>
想到现在，他叹了一口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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