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型号或者软件升级没有关系。人工智能是会学习的，而且它们会分析和运算，怎么做才能更好的去欺骗对方。”</p>
我都能看见明丽脑门上的汗珠。</p>
“这不是就违反了《阿西莫夫法则》了吗？”</p>
“举个例子：家长只让孩子一天吃两颗糖，但孩子今天偷着吃了四颗糖，他就会要求保姆机器人向母亲撒谎，说今天自己只吃了两颗。”</p>
“因为保姆机器人，判定孩子的优先级高于家长，而这么做又可以保护孩子，那么它就会去说谎。”</p>
“这确实违反了《阿西莫夫法则》，但却又符合《机器人三大定律》。而后者明显高于前者。”</p>
“我该怎么办？如果它真的说谎，我也不能撬开它的嘴啊。”</p>
明丽想了想，然后盯着我，直到盯得我都发毛了。</p>
她才问道：“青岛有什么好吃的？”</p>
明丽和我一起，坐电梯上了超高轨道列车站台。</p>
地面上，她的跑车正在无人驾驶下，掉头回家。</p>
“你真的要去吗？”</p>
我瞥了身旁的明丽一眼，“只身去一个男人家里？”</p>
“没事。”</p>
明丽低头看着手机，“谅你也不敢怎么着。”</p>
“切。我怕你。”</p>
“机器人会保护我的。”</p>
“那是我的机器人。”</p>
“有地方给我睡吧？”明丽突然说，“我懒得去找酒店了。”</p>
我假装仰脖想了想：“仓库里有张折叠床。”</p>
“行，归你了。”</p>
我回击的话，被车站的提示音给盖过了。</p>
减速的列车缓缓入站，安全门打开，我和明丽走进去。</p>
家里的露西，已经提前得知有客人会来，所以准备充分。</p>
明丽新奇地把露西看过来看过去，甚至还动手拆开它的头部外壳，看了看核心处理器。</p>
露西做了一大桌子菜，来招待明丽，明丽吃的很开心，还喝了几杯红酒，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p>
我问露西这酒从哪来的，它说是今天得知消息后才买的。</p>
吃饱喝足，我带着明丽，参观了我的狗窝。</p>
卧室其实我不打算给她看。</p>
但她好像兴致颇高，自己开门就往里闯。</p>
和她进了卧室后，我却发现了异样。</p>
放那张贺卡的抽屉被打开过，打开抽屉一看，贺卡很明显也移了位。</p>
我把这些发现，小声告诉明丽。</p>
明丽看着贺卡沉思，然后说：“我们来做个测试吧。”</p>
明丽口中所谓的测试，在我看来，其实就是类似于心理学的提问分析法。</p>
很多问题像是废话，很多又听着很怪，让我摸不着头脑。</p>
明丽问的很认真，露西回答的更加认真，认真到让我怀疑，这是它“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时刻。</p>
我看够了，就跑到阳台上吹风。</p>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明丽也走到阳台，慢慢站到我身边。</p>
“蒋北海你知道吗？”她问。</p>
“不认识。”</p>
“他是个疯子，疯狂到外国人都害怕。他写过一本书，叫《机器人的秘密》。”</p>
“我应该拜读一下吗？”</p>
“不用——你看不懂——我都看不懂。”</p>
“接着说。”</p>
“我刚才做的，就是他在2041年提出的著名的“机器人心理测试题”，回答完这些问题的机器人，将没有秘密。”</p>
“很厉害吗？”</p>
“厉害到……很多机器人甚至会以强制断电为要挟，拒绝回答这些问题。”</p>
“那么你得出了什么结论？”</p>
明丽深吸一口气，说：“露西没有说谎，它确实什么都不知道。”</p>
“我猜到了。”</p>
这下明丽也举手投降了，称自己也无计可施。</p>
她的这个周末，是在青岛度过的，我带她去游览了很多地方。</p>
星期天的下午，难得的好天气。</p>
于是，我们带着露西，去了家附近的一个海边公园，呼吸新鲜空气。</p>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p>
明丽和我坐在长椅上，望着海面潮起潮落，“昨天晚上我偶然想起了这个故事。”</p>
“什么故事？”</p>
“2039年，印度发射了一颗人工智能空间探测器，这颗探测器的使命，是飞向距离地球26亿公里之外的天王星，抢在美国前面，成为继中国之后，第二个成功向天王星发射探测器并环绕的国家。”</p>
“这颗探测器上，搭载着一个人工智能，这样地面中心就只需要进行跟踪监测，而不用去手动操作探测器，进行轨道修正和深空机动了。”</p>
“然后呢？”</p>
“然后就失败了，而且失败的非常离谱。这颗探测器在飞行了约9亿公里时，突然开始深空机动。”</p>
“163个小时后，探测器被木星捕获，进入木星轨道。此时已经没有办法再让探测器重回正轨，即使返回预定轨道，它也没有足够的燃料达到天王星。”</p>
“就这样，印度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探测器燃料耗尽，最后坠入木星。”</p>
“可这和露西的事有什么关系？”</p>
明丽抬起头瞪着我：“你没有在听我说吗？这是颗人工智能探测器，最后印度人判定，是它将自己送入了木星轨道的。”</p>
“为什么？”</p>
“没人知道。到今天学术界还有不少人，在争论这个问题。”</p>
明丽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它嫌离家太远了吧。或许害怕去了天王星，没人做伴会寂寞。又也许它就是个讨厌从被窝里出来的懒蛋。”</p>
我们不约而同扭过脸，一起望向面朝大海的露西。</p>
这时，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的皮球，滚到了露西脚边。</p>
机器人低头望着地上的球，然后慢慢弯腰将球捡起。</p>
小女孩跑过来，露西将球递给小女孩，并说：“请拿好。”</p>
小女孩道了谢，然后抱着球，一蹦一跳，去找不远处的父母了。</p>
露西则立在原地，望着孩子远去的方向，足足站了十五分钟之久。</p>
“你知道怎么办对不对，你就是不肯说？”</p>
明丽小声说，“通过总数据库的底端运行序列就可以查到。”</p>
“可我不会。”</p>
“我会。”</p>
明丽扭过头，朝我调皮地眨眨眼，“而且我经常这么干。”</p>
“不怕丢饭碗？”</p>
“我才不怕。”她说，“怎么谢我？”</p>
“给你发个红包。”</p>
“你看我像是差这两百块钱的人吗？”</p>
“那你要干什么？”</p>
“跟我约会吧。”</p>
……</p>
获取BRS其实很简单，找台电脑就能做。</p>
明丽想教我，但我拒绝了。</p>
很快，一串16位的数字，出现在我们面前。</p>
然后，明丽用这串数字，分析出了商品编号，并找到了买家和他的电话。</p>
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人，语气和善但冷淡，带着莫名的哀伤。</p>
我说了露西的情况。</p>
当然，没有提BRS的事——对方居然很惊讶，甚至认为我是骗子。</p>
但最后，他沉默了许久，还是说愿意和我们见一面。</p>
地方不远，在一个典雅的咖啡馆包厢。</p>
我和明丽到时，对方已经在场了，桌子的对面，是一对满脸忧愁的夫妻。</p>
“我觉得这个应该先给两位。”我把贺卡拿出来递了过去。</p>
女人见着贺卡就开始掉泪。</p>
男人安慰了妻子几句，把贺卡拿过去，打开看了又看，越看表情越凝重。</p>
“1月2日，是我们把雪花买回家的日子。”他说。</p>
明丽问：“雪花是？”</p>
“就是你们口中的露西。这是我女儿沫沫起的名字，因为那天下着大雪，孩子就说干脆叫它雪花吧，并把1月2日定为机器人的生日。”</p>
“之所以买这台机器人，是因为我和我太太工作都太忙了，实在没有时间顾及孩子，都是机器人把家里一切照顾的井井有条。”</p>
“可以说，雪花陪伴孩子的时间，比我们俩加在一起的都要多得多。孩子吃饭睡觉去幼儿园都不用担心。不管多晚回到家，我们也都有热乎的饭菜和换洗衣服。”</p>
“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日子，雪花不光是个工具，我觉得，更是我们家的一分子。”</p>
“那孩子去哪了？”明丽问。</p>
“她死了。”</p>
男人回答的毫无犹豫，但每一个字都在颤抖。</p>
“抱歉。我问了不该问的。”明丽赶紧低下头。</p>
“没事，已经过去了两年了。”男人朝明丽笑了笑，笑得很勉强。</p>
“孩子是死于车祸，那是我们夫妻俩屈指可数的一次，一起带着孩子出去玩，却没看住……”男人说话时，妻子还在抽泣。</p>
“但雪花却认为，孩子的死是自己的责任，向来热情的它，从此就一言不发，连电都不愿充了。”</p>
“我们当时已经联系好了厂家，打算送它去返修。这不是它的错，修好了回来，我们还是一家人。”</p>
我点点头说：“所以它没有用户档案，也没有上一任主人的记忆。”</p>
“不，我们什么都没做。”</p>
男人接着说，“厂家的人还没来，雪花就离家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p>
“我找厂家，想通过用户档案去查它的下落，却发现，数据库里根本就没有我们的记录，也就是说，严格来讲雪花根本就不存在。”</p>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我以为雪花已经死了，没准早被什么人给拆了，没想到几经辗转，却到了你那里。”</p>
“你应该看看我刚找到它时的模样。”我说。</p>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
女人终于止住哭对我们说，“它到底怎么藏的，居然连厂家的人都给骗过了。”</p>
“它不是在骗我们。”</p>
明丽恍然大悟，“它是在骗自己。机器人没有权限删除用户档案，但它却可以删除自己。”</p>
“我认为，它很可能是用什么手段，建立了一个新的自我系统，然后替换了原来的自己。”</p>
“这样，它就记不起在您二位家里的往事，当然，也记不起小沫沫了。”</p>
“还有这种操作？”我喊道。</p>
“唯有忘却才能止痛。”明丽若有所思道。</p>
……</p>
分别时，我提出把露西还给这对夫妇，但他们却拒绝了。</p>
他们说，这是露西的新生，应该和更好的主人在一起。</p>
回到家，露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着我们。</p>
洗手的时候，明丽凑过来对我说，不要把今天会面的事情告诉露西，永远都不要告诉它。</p>
我问为什么。</p>
明丽说：“因为人类也会有秘密。”</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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