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图书馆，不像陈悦初见时那般。
之前那个巨大的坑底，已经被填上，这一片地域，伪装得无比完美。
“之前图书馆那个……”陈悦低声问道。
“馆里有人通知我，所以我提前触发了穹顶伪装——就像你看见的这样，现在那个洞被一个‘盖子’遮住了，他们就站在那盖子上。”
李关雎一边回答陈悦，一边注视着审查员的动态，然后朝着陈悦挥挥手，“过来。”
在废墟的掩护下，他们跃进了一个地洞，四周黑漆漆的，仿佛巨兽的食道。
曲曲折折的小路，似乎通向图书馆。
李关雎的手电筒打开，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可以……跟我说说，午饭时候那件事吗？”
李关雎走在前面问。
陈悦看不见女生的表情。
其实一路上，陈悦都在等着李关雎在问这个问题。
如今李关雎终于开口问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一种将心比心，之前李关雎毫不设防地带陈悦来到图书馆，所以现在，他同样毫无保留，把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诉给李关雎。
关于食读，关于变形，关于记忆……
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自己身上的经历都诉说完了后，陈悦发现，他们还没有走出地道，不由得怀疑这条通道，到底还有多长。
在前面领路的李关雎，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作任何评价，所以陈悦也不知道她的想法。
二人走出地道后，图书馆的人员，都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现在穹顶已经关闭，失去了之前的光线，整个火种图书馆，只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看上去鬼气森森的，恐慌的情绪，在人群间蔓延。
“他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们怎么办！”
“出不去了！好像还有更多的审查员要下来……”
“他们会不会把穹顶给炸掉？”
那些人的吵闹声，围绕着李关雎，就连在她身旁的陈悦，也被这种混乱的恐慌，冲垮了心智。
图书馆里，大约有上百号人，所有人能躲过外面的审查员，顺利离开吗？
假如出口也有人守着怎么办？
不，审查员他们只是检查实体书籍，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
不过，人走了之后，这些书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查到李关雎身上？她会不会被判刑？
李关雎不顾这些纷乱的吵闹。
她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一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吃掉它。”
李关雎走到陈悦面前，将《霍比特人》递给他。
……
深夜，上百名图书审查员，站在B7层的地下街外的荒郊。
他们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在B7发现了部分书页，那片地方或许存在实体书的可能性。
如果属实，囤积这些实体书的市民，将会面临最严厉的处罚“危险思想罪”。
他们会因为阅读高层禁止的书刊，接触到被禁止的思想，进而影响到其自身。
更可怕的是，会危害到社会安定。
因此这样的实体书囤积者，是在犯罪，必须铲除！
审查员调派了外部人员，他们确信，在脚下藏着一个巨大的图书馆。
如果有可能的话，得使用炸药，轰掉这片土地。
在他们严阵以待的时候，这片荒郊传来了机械转动的声音，就好像电动卷帘门拉动的声音。
有人反应过来，是脚下这片区域在移动！
只见这片地域，向着一个方向慢慢移动，露出了其下巨大的圆坑。
这片土地，如同魔术师的舞台幕布一样，显现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自投罗网！
审查员向着入口走去，顺着螺旋状的阶梯，跑向圆坑底部。
只是这地方安静得诡异，没有一个人。
昏暗的图书馆里，只孤零零地竖起数十个铁架子。
审查员知道，这些是旧世界收纳书籍的容器，被称为“书架”。
但此时，这些书架上都空荡荡的，一本书也没有摆在上面。
审查员们呆住了。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全都凭空消失了。
……
一小时前。
李关雎将《霍比特人》，翻到了某个章节，然后对周围的人说：“放心，我们会出去的。你们先腾个地儿。”
陈悦瞬间明白了。
他没来得及向周围的人解释，一把将那页撕了下来，利落地吞下去。
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悦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化了。
手臂、脖子、双腿，开始变粗，上面生出了一圈又一圈细密的鳞片。
陈悦的脖子和头部，像被怪力拉得长长的，嘴巴变大变尖，像鸟类一样。
两团巨大的东西，在他背部疯狂膨胀，如同肉瘤一样。
随后，这两块肉瘤般的东西，向天空伸展开来，人们才看清，这是一对双翼。
陈悦变成了一头龙，体型变得无比庞大，仿佛他一抬头，犄角就能碰到天花板。
“史矛革。”
李关雎冷静地对周围的人说，“他变成了《霍比特人》里的角色。你们不要怕，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她开始指挥着所有人，将图书馆里的书，扔进史矛革的口中。
众人生平第一次，看见这种超自然的现象，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李关雎的“还剩58分钟”给拉回到现实。
他们开始堆叠着书架上的书籍，抱在胸前，送入龙口。
陈悦多少猜出了李关雎的意思，于是配合着她，将嘴巴张大。
《百年孤独》《飘》《傲慢与偏见》《三个火枪手》……
一本又一本的书籍，顺着“史矛革”的食道，滑入到它的胃里。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30分钟后，图书馆被顺利搬空。
这时，所有的书籍，都堆积在陈悦的胃部。
上万部图书，陈悦数不清自己经过了多少次的吞咽。
当觉得自己的口腔被填满后，他吞到肚子里，用龙类能喷射出火焰的胃部，将这些吞食的图书，燃烧殆尽。
之后那几轮的图书，都经过这样的操作。
陈悦如同一个活体的焚化炉，将吞食的书籍尽数燃烧。
1小时后，陈悦恢复原状，他在等待李关雎下一步的指示。
李关雎让人们分成好几批，从各个出口通道离开，她还得和陈悦留下来善后。
不一会儿，整个图书馆的人，走得干干净净，空荡荡的场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盯着空空如也的书架，李关雎叹道：“还真是不习惯呢。”
“我们抓紧时间。”
陈悦站在一条出口通道上，催促着女生。
她跟了上来，然后按动墙壁上的穹顶装置。
“嗡嗡嗡……”
穹顶打开了，两人在机器的轰鸣声下，快步走进了通道。
黑灯瞎火的通道里，李关雎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图书馆里没有一本藏书，根本没有办法指控她“危险思想罪”。
当然，也没有直接的证据显示，她和图书馆有联系。
毕竟大部分证据文件，都在陈悦的肚子里。
想到这里，李关雎突然问：“你说你真能记住那些书吗？不然我可亏大了。”
“……当然能。不信你问问。”
“嗯……”
李关雎想了想，“斯蒂芬·金有部小说，被改编成了电影《伴我同行》，小说名以及那句很有名的句子是什么？带有字眼‘十年未见’。”
陈悦觉得，现在很像语文课的背书抽查，“金的《尸体》。‘虽然我和他十年未见，我知道我会永远怀念他。我后来再也没交到像12岁那帮人一样的好朋友，也许每个人都是如此’。”
“《了不起的盖茨比》，最后那句话是啥？”
“我吃下去的译本，那句话是‘因此，我们逆流而上，尽管那倒退的潮流，不断地把我们推向过去的岁月，我们仍将继续奋力向前’。”
“还好，我赌对了。”
李关雎放松了下来，“你现在就像移动图书馆啊。”
在变成史矛革的那一小时内，陈悦吃下的书，只会被他记住，不会让他发生形态的改变。
他的脑子里，现在塞满了上万部的图书。
他也许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来让这些书籍，在他的脑中安置下来。
李关雎的想法里，陈悦的食读，会让他变成行走的图书馆。
也许还得让他花时间誊，抄相应的书籍——
这项工程的确很巨大，所以她也在想新的方法，让这些知识和故事，在未来继续传递下去。
陈悦接过了她的话，“与其说我是图书馆，倒不如说，我是被普罗米修斯拯救的人类。”
“你还记得啊。”李关雎笑了。
那个盗火者故事的最后——
盗取了天火、触犯了条例的普罗米修斯，被宙斯绑在岩石上，恶鹰啄食他的脏器。
这场痛苦，要持续三万年。
但普罗米修斯从没丧失勇气，英雄海格力斯，杀死了恶鹰，拯救了他。
李关雎心里念道，陈悦并不是被普罗米修斯拯救的人类。
相反，他是拯救了普罗米修斯的海格力斯。
这个吃书少年，是她的英雄。
……
地道尽头，传来了些许的亮光，快要走出来了。
李关雎百感交集，不由得加快脚步，向着光亮处走去。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
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因此，我们逆流而上。
尽管那倒退的潮流，不断地把我们推向过去的岁月，我们仍将继续奋力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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