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飘萍听了蓝先生的描述，顿时觉得脑袋如斗大。
他心知自己的本事，于医道一途中，正是所谓“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悠”，治个寻常疾病还偶有手忙脚乱的时候，更何况是这样的疑难杂症？而且有句话说的好，天下最难是儿科，小孩子的特点就是亦虚亦实、亦寒亦热，稍有不慎就有传变，到时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用担心诊费的问题，蓝某人家底还算殷实，若治好犬子的怪病，彼时绝不会亏待于你……若是需要什么珍奇药引，也尽管发话，我这些年在孙帅幕中厮混，多少有几分人脉，托人去各处找寻便是了。”蓝先生淡淡说道。
“哪，哪个孙帅？”朱飘萍愣了下，额上突然起了微汗。
蓝先生看了他一眼，徐徐道：“自然是江南水陆军司令，孙占山大帅。”
朱飘萍手一抖：“你是孙马匪……呸，孙大帅的幕僚？失敬，失敬！”
这家伙急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向对方拱手，心里却暗暗叫苦。
若是寻常人来看病，这样的疑难杂病，他没有把握又不想担风险，就索性随便打发走了，可对方竟然是如今江南地区炙手可热的孙占山孙马匪的幕僚……这可就不是自己想打发，就能打发走的了！
说不定人家身上，这会儿就带着手枪呢……
想到这里，朱飘萍的腿都仿佛要开始抖了，灰溜溜认命一般地坐回了位置，长叹一声道：“蓝少爷，那我给你切下脉。”
“哦。”
小孩子倒是十分乖巧，想来也是看过许多医生了，很是熟练地摆好了姿势。
朱飘萍沉住气，轻轻将手指搭在他的寸口脉上，静静地寻按。
蓝先生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二人。
药柜前的孟钦安也屏住了呼吸。
望着小孩的背影，小孟脑子里飞快地闪现着蓝先生先前的描述：孩子，七岁，忽然长大，毛发脱落……
一个才七岁的孩子，突然膨胀变大，为什么？
膨胀大之后，头发、眉毛迅速掉光，又是为什么？
求医两年多，毫无效果，以至于死马当作活马医，来寻
朱飘萍这种二把刀问诊，那么前医都是从何处论治，又因为什么效果不佳的呢？
孟钦安努力思考，朱飘萍的脑子也在焦急地转着。
寒冬腊月，朱医生的额头和后背却都出了薄汗，宛如在深山赶路时遇到了带崽的母熊，如果有人此时给他也摸摸脉的话，就会发现这位朱大夫的脉跳得异常地快，一息七八至显然是有的。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朱飘萍的手指好像黏在对方的手腕上一样，迟迟不肯抬起，这次诊脉花掉的时间是他平日里切脉的三倍以上，倒不是因为脉象古怪，反而是因为脉象太简单了！由寸及尺，只是单纯的细软无力！
都说疑难杂症多怪脉，这孩子的脉怎么不怪呢！
朱飘萍指端反复确认了三次，病人的脉的确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见鬼了！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
没法子喽，这个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既然病人脉象单纯的细软无力，别的不好说，但最起码能说明这孩子气血不足，自己干脆开一些黄芪、白术之类的药物，补一补气血看看，也算应付了差事。
想到这里，朱飘萍终于抬起了手，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准备往上面堆些补益气血的药物，不料刚刚抬笔，就听蓝先生徐徐说道：“靖仁医馆的顾医生说犬子的脉象一派细软无力，所以开了许多补益气血的药物，诸如黄芪、白术等等，我令人抓了最上等的药材，可犬子吃了三个月都未见成效，朱医生，你方才诊脉，可也是细软无力么？”
“啪。”
朱飘萍的毛笔掉在纸上，墨水染黑了一大片。
他急急忙忙捡起毛笔，重换了一张处方单，苦笑着说道：“是，是，细软无力，挺虚的，但是虚也不能纯补气血，黄芪白术这种药，哪能随便就吃？我跟你讲，这治病，首先得去邪，邪去才能正安，邪气未去就滥用补药，只能是平添堵塞！现在的一些庸医，上来就是补补补，太呆板，没水平，看不起他们！”
蓝先生点点头：“是啊，滥补无效不说，有时反而会害人。曾文正公在家书里不止一次抨击滥补之弊，反对家族子弟服补药，看来其言不虚。”
“是，是。”
朱飘萍
顺口答话，实际上对方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脑子里，这家伙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该往处方单上写什么。
补气血是行不通了，可诊脉的结果如此，自己不补气血，还能怎么治呢？
朱飘萍脑筋用力地转，心想《伤寒论》说“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这孩子犯了什么逆他是没办法知道了，凭脉象想到的补法也早就被前医证明了行不通，那看来现在唯有从症状下手了。
病人最明显的症状有俩：一个是突然膨胀变大，一个是毛发脱落。
膨胀嘛，痰饮水湿积聚，要不用些半夏、厚朴、茯苓、泽泻？再加上点侧柏叶、制首乌、枸杞之类的来给这孩子生发？看起来勉勉强强，但至少应该能先把今天应付过去……
想到这里，朱飘萍抬笔在处方单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第一味药，“枸杞四钱”。
刚想继续写“侧柏二钱”，就听蓝先生又用那种讲故事般的语气说道：“你也喜欢用枸杞吗？保安堂的坐诊医生也曾给犬子开了张处方，其中就用了枸杞，还有一些首乌、熟地、侧柏叶之类的东西，他说这方子最能生发，吃了两月余，头上就长出了一根毛。”
“一根？”
“没错，大概在这个位置，”蓝先生指了指儿子右耳的上边，“虽然长了出来，但用手轻轻一碰，就又脱落了，仿佛无根之草。”
朱飘萍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锤着前胸说道：“蓝先生你有所不知，首乌之辈虽能生发，但治标不治本。《内经》有云，治病求本。那些庸医见贵公子头发没了，就去用生发药，水平还不如江湖郎中。”
蓝先生点点头：“是啊，还有个医生，我看也不如江湖郎中。他说我儿身体变得胖大，是因痰饮水湿引起的，用了大量茯苓、半夏、泽泻之品来逐水，结果一点效果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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