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朱飘萍自从明晓了蓝家公子的病情，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接连两三天内，时不时地要哼起些苏州小调来。
以至于蓝先生带着儿子前来复诊的时候，还以为朱飘萍刚在路上捡了银元。
“吃了两服药，贵公子的胃口可有改善？”
朱飘萍座在椅子上，面对蓝先生的目光毫不畏惧，和上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整个人都有了底气一般。
“药按时吃了，只是目前没有太大变化。”蓝先生摇了摇头。
他心中有些诧异，不晓得才两三天不见，这家伙怎么就变了个样子。
朱飘萍嘿嘿笑道：“没事，这也是正常现象，反正胃口没有变得更差，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这算哪门子成功啊！
蓝先生脸一黑，有心想给这厮来点教训尝尝，但看在儿子的面子上，还是忍了下来，缓缓说道：“但愿如此吧。”
哼！
等你治不好我儿的病，到时候再找你算账！
“蓝先生，”朱飘萍不知道蓝先生心中所想，继续洋洋自得道，“小公子的病，我其实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只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长期坚持服药的决心！我曾经遇到过不少病人，或是因为家贫，或是因为对医者不信任，汤药只喝了十几剂便不再来了……须知有些慢病，就是需要长年累月地服药的。”
“你放心，钱财我蓝某人不缺。”蓝先生淡淡道。
哎？
你这人，只说不缺钱财，却对信任医生的事提也未提，显然是不很信任我啊！
朱郎中混迹江湖多年，根本不需要提点就明本了蓝先生话外隐含的意思，他抬头看了药柜旁的孟钦安一点，对父子二人徐徐说道：“小公子的病，我其实是这么考虑的，你们若觉得我讲得靠谱，就请给我这个潦倒小医多些信任，坚持服药三五个月，莫要因为短期不见成效而轻易更换医生。”
说着，他便把孟钦安几日前对病人的分析，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家伙的记忆还是非常不错的，一段话滔滔不绝讲下来，竟然没有分毫的差错，还在医理分
析的同时，补上了自己对于用药的思路。
这家伙……
孟钦安老老实实地站在药柜前，眼看着自家老板手舞足蹈地指点江山，俨然一副国手的模样，而座在一旁的蓝先生，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怀疑，随着一条一条的病情分析，变得开始频频点头，十分认可的样子。
“你是说，我儿的病根在于先天肾阴不足，水虚不能制火，所以治疗应当用滋补肾阴的六味地黄丸作为底方？”蓝先生的身体不自觉的前倾。
六味地黄丸，寻常人多把它当作补肾壮阳的补药来吃，但文化水平足够给孙大帅当幕僚的蓝先生，自然知晓这个方子本是由宋代御医钱乙所创，专治小儿先天肾水不足的，用在这里也算是回归本源，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然也。”
朱飘萍悠哉点头，仰身说道：“蓝先生说的没错，我先以钱氏地黄丸打底治其本，然后再针对小公子气血不足、不能荣于上的问题，合以补中益气汤。”
“好方。”
蓝先生缓缓点头，知道补中益气汤是蛮靠谱的补益之剂，似是出自金代名医李东垣。
孟钦安也轻点了下头，自家老板这个方子选得恰到好处，即有补益气血之功，亦有升阳举陷之效，是针对病人气血不能上荣之症的最佳选择之一，当日自己说到此处时，心中所想的方子也是这个补中益气汤。
嗯，老板的基本功还是很不错的，居然能够一点就透，选方也十分妥当，若假以时日，也可以成为造福一方的良医，小孟心里想到，浑然忘记自己比老板要小上十几岁，按照世俗常理，这话本应当是老板对他讲的才对……
“好了。”
朱飘萍一段慷慨激昂的理论分析之后，便飞快地写好了一张处方，大体上是六味地黄丸合补中益气汤，又根据蓝家小公子的实际情况有所化裁，最后洋洋得意写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还觉得不满意，又从抽屉里翻出来一枚方形小印，“啪”地一声钤在纸上，待轻轻吹干印记，才递到蓝先生手里。
“此方在本店抓药亦可，去别的药房亦可。”
“多谢了。”
蓝先生接过药方收好，同时取出了二十元钱交给朱飘萍：“朱先生，药就不在贵
点取了，不过还请先收下这二十元。此方若能奏效，日后蓝某人还会另有重谢。”
“哎呦，客气，客气了。”
朱飘萍收到沉甸甸的银元，心里面简直乐开花，他这间小诊所，平日里一个月也未必能有二十元钱的收入，更何况这还只是蓝先生预付的诊金，过些时日如果他儿子的病情有所好转，肯定还会有更多的银元。
能好转吗？
那……必须能啊！
朱飘萍对小孟传授给自己的这番辨治可是信心满满。
高高兴兴送走了蓝氏父子，朱飘萍急忙返身回到屋中，拉过孟钦安来喜气洋洋说道：“我说小孟，今天我们发财了啊！这姓蓝的不愧是在孙马匪手底下混饭吃的人，出手真是大方，连个影子都还没看到，只是讲道理讲服了他，便随手付二十块钱给我，你说我们到时候若真治好了他儿子，还不得赚一百块？唉，前些日子我要是能有一百块，就不至于……”
说到此处，朱飘萍忽然住口，默默拍了拍小孟的肩膀。
“不至于什么？”
孟钦安轻轻挣脱老板的手，他不太适应被这样揽着肩，倒不是因为反感身体接触，而是这样显得自己有点矮……
嗯，一提到身高，就戳小孟的痛处了。
当初在孟河，师父和师兄比自己高也就算了，连那位喜欢师兄的沙孟芸小姐，都隐隐比自己高出那么一个手指头来。现在到了澄江，遇到的老板更是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比我矮的，恐怕只有大鱼那只胖猫了……
孟钦安默默心酸，转身走出柜台散心，此时放在桌上的方形小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走过去，拿起小印，发现上面并没有刻着老板的名字，取而代之的却是八个古朴小字：
“山河破碎，身世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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