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文学 > 玄幻小说 > 知北游 > 正文 第十三册 第一章 化作春泥更护花
  十一月初三晨时。

  “穿过这座古镇向南一里就是补天门的驻地——簪衣巷。”拓拔峰站在镇口的牌楼下敞开衣襟任由蒙蒙细雨扑满健壮的胸膛。

  晚秋的小雨寒凉清婉像一片朦朦胧胧湿湿漉漉的水粉在风中飘来荡去把古镇染成一团团水墨晕。

  “系——思——镇。”我把头顶上的残荷叶往脑后一拨望着深褐色的牌楼顶慢慢念出上面模糊的字迹。牌楼不算高由六根三丈长的石柱撑起重脊翘檐斗拱古雅最特别的是石柱上分别题写了三幅残联都是只有上联没有下联。

  最前头的左侧柱联上题写:“青山不舍云辞去”中间的左柱上联为“一骑风尘披星戴月池边洗剑波光寒。”后端则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而三根右柱上空无一字。

  “怪了怎么都没有下联?”我好奇地问道。

  拓拔峰道:“这和补天门有关了。补天门是清一色的女子门派个个美女才艺又佳引来许多男人追求搞得簪衣巷人山人海鸡飞狗跳天天上演求爱痴情大戏。补天门不胜烦扰索性立下规矩在牌楼柱上题写三幅上联能对出令她们满意的下联才有资格进入簪衣巷不然连这座系思镇也进不去。”

  “听说系思镇上驻扎了一个叫做‘护花流’的秘道术小门派和补天门交情菲浅多年来为她们挡了不少狂蜂浪蝶的骚扰也算是簪衣巷的一道门户屏障了。”楚度手执竹伞立在凄迷烟雨中青衣淡得像暮秋的最后一缕碧色。

  这把竹伞是楚度折下路边的篁竹用竹衣竹片随手编制出来的。伞形清雅流畅浑然天成细看又好像不是伞依然是那一根迎风展叶生机勃勃的翠竹。

  再普通的一草一木经过楚度之手也化腐朽为神奇充满了清玄美妙的气韵。在迈入天人感应前我根本看不出其中的道道现在看明白了反而有些茫然若失。好比一条大江日夜奔腾因不断汇入的河流而变得壮阔时突然望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我们漫步走进镇子。古镇里十分宁静路上人烟稀少石板路水淋淋地发光。两旁遍植杨柳院落毗连屋顶一排排黝黑的瓦片被雨打得淅淅沥沥。

  “知音大叔这些院子里住的都是修炼门派?”我靠近宅院门眼睛贴住门缝向内瞧。满目萧索没看到人杂乱的黄叶堆积庭院。

  拓拔峰道:“原本有两、三个小门派风闻魔主大驾光临大概都跑光了。”

  我对楚度嘲弄地挤挤眼:“魔主威名赫赫人家虚宅以待嘛。”

  拐过弯一座弯月形的石拱桥出现在前方桥下流水悠悠蒙蒙雨丝荡出一个个涟漪。

  “三位止步。”凄风细雨里远远走来一个蓝袍散发的青年男子拦住了我们。他面目英俊气宇轩昂一条雪白的丝巾环系额头更添几分风流。

  拓拔峰豪笑一声迎向青年男子:“原来是护花流的小许掌门有什么事吗?”

  小许向拓拔峰一礼朗声道:“请三位按照惯例对出楹联才能进入系思镇。否则请你们绕道而行。”

  拓拔峰道:“小许掌门说笑了。十大名门早已联名告示魔主拜会清虚天期间任何人不得阻挠。你难道不清楚吗?”

  小许神色昂然:“昔日护花流的开派祖师深受补天门大恩所以立誓为她们世代守护。多年来我护花流弟子恪守誓言不敢丝毫违背。纵然是号令清虚天的十大名门也不能更改。还望拓拔掌门见谅了。”

  拓拔峰叹息:“若是补天门的掌教丁香愁在此也会让你们退下。这原本就是清虚天十大名门的共同决定补天门并没有任何异议。”

  “这和补天门无关。”小许不为所动:“守护此镇是护花流的事。请三位对出楹联。”

  我看出来了这个护花流掌门是故意找茬阻拦楚度入镇。楚老妖何等地位怎会听从一个小掌门摆布老老实实地对对子?双方势必动手恶战。小许这么做多半是想报恩为补天门拼死一击楚度了。

  拓拔峰面色微沉:“护花流打算被赶出清虚天吗?”

  “拓拔掌门是在威胁我吗?”小许放声大笑笑声充满悲怆:“百万年前清虚天本来就没什么护花流百万年后谁知护花流又在哪里?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安身?北境之广何处不可埋骨?”

  拓拔峰默然一会道:“小许掌门和丁香愁掌门情分不浅吧我想她也不愿你做些无谓的事。你这份心意她自然明白。”

  “无谓?为了清虚天这三个字为了大部分人可以苟且偷生就要让另一些人去送死这才是无谓吧?音煞派的柳掌门死了神通教的阎罗死了步斗派的浮舟真人死了白云涧的司马子凌也死了。明天又要轮到丁掌门。比起清虚天数万门派千万弟子这些送死的人只是九牛一毛吧?但对他们的亲人、朋友来说失去的却不仅仅是一条命而是无法承重的生活!”

  “这是四位掌门自己的选择楚度也是光明正大将他们击败。十大名门的每一位掌门都可以随时为清虚天去死这是我们的责任。”

  “我护花流的责任就是守护补天门。”小许冷冷地道:“大丈夫行事只求无愧于心。轰轰烈烈地一战死便死了总胜过了忍辱偷生!”厉视楚度 一字一顿:“请三位对出楹联。”

  拓拔峰默然无语我心想小许一定和丁香愁有一腿所以宁可不要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不错很有老子的风范。

  楚度淡淡一哂:“小小对联不值一提。只是楚某生平不喜被人勉强。既然你想为补天门尽一份心意我就成全你。”执伞向小许走去。

  “楚兄且慢。”拓拔峰身形一闪挡在楚度身前。两人气势甫接身躯都微微一震。楚度手中的竹伞滴溜溜一转雨丝飞溅灵幻闪烁逼得拓拔峰向旁让开。

  一抹翠绿的伞影映上楚度白洁的高额他似笑非笑:“拓拔兄迈入知微之境想一试身手么?”

  我瞧瞧拓拔峰为难的神情灵机一动:“杀鸡不用宰牛刀老楚让我替你打发这傻小子。”不等楚度开口飞速冲向小许一拳击出在半空陀螺般旋转。

  拳头忽圆忽尖忽钝忽扁在半空不断变化形状、轨迹。“砰”的一声落在小许左肩打得他一个趔趄。我笑嘻嘻地道:“你连我也打不过还想螳臂当车和老楚交手吗?”暗示他快快躲开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小许木然而立拓拔峰对我使了个嘉许的眼色道:“楚兄这一拳像是出自你的手笔啊。”

  楚度微微一笑:“学得倒快只是欠了几分浑朴。”

  我正色道:“老楚你和我性子不同使出来的法术自然有差异。你说我差了浑朴我还说你差了一点灵动呢。”

  “说得好!”拓拔峰大声喝彩:“道本是不拘一格因人而异。小兄弟这几句话深得其中三昧。”

  小许忽然清啸一声双掌展开犹如缤纷落英眼花缭乱地拍向我。

  ****奶奶的不识好歹的小子。我劈出脉经刀金黄色的刀气像一泓流水倾泻随着对方的掌势曼妙变幻虽然只劈出一刀却似从不同的角度劈出了无数刀把脉经刀的精要和我对水流的感悟完美互融。

  小许被迫后闪脉经刀势眼看将尽倏然峰回路转以一个圆悠悠划过斜斜劈出。这一刀像是重重叠浪永无尽头劈得小许连连闪躲要不是不想伤他早把他打残了。

  楚度赞道:“短短两个月你已脱胎换骨真正迈入一流高手的境界。”

  我心道这些天来老子每晚加练只睡两、三个时辰就连拉屎的时候也在琢磨各种法术精要如何融会贯通再加上拓拔峰这个知微高手的指点不进步才怪。

  眼下小许正好当我的试招对象各种玄妙灵动的法术如同潮涌奔流不息把小许完全压在了下风。无论是甲御术、秘道术还是妖术都融入了我对道的领悟和原先的法术似是似非。等到日后把所有的秘诀熔于一炉我使出来的法术就会焕然一新彻底摆脱秘笈的巢臼。就好比一团面粉楚度用它捏大饼老子则可以做糕点因人而异灵活使用。

  打得兴起我左掌生出刚硬的冲劲右掌生出柔和的吸力正是白云涧的控鹤驱龙秘道术。那日在白云涧拓拔峰忙着埋葬司马子凌一干人我则摸上山顶去找色胖子口中的春宫图无意中发现了白云涧的秘道术秘笈。几天修炼下来也有点心得。

  小许被控鹤驱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道拉扯立刻失去平衡左摇右晃。我越打越兴奋仰天长啸一声脑海闪过楚度编做竹伞的手法一拳翩然击出击到半途拳头倏然打开十指曼妙颤动敲碎漫天掌影一指接着一指弹上小许颈部动脉硬生生将他弹得酸软倒地。再飞起一脚把他远远踢飞嘴里嚷道:“不知死活的蠢货滚远点!”

  小许愤然跃起又向这里扑来拓拔峰一个大步已抢到他面前手掌按在小许肩上重如千钧压得他动弹不得侧首对楚度道:“小许自不量力让楚兄见笑了。”

  楚度摇头:“拓拔兄这话说错了。人之一生总要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方有意义。”

  拓拔峰讶然道:“想不到楚兄也有一份轻狂冲动的少年情怀。”松开小许后者僵立不动如同泥塑木偶一般圆瞪的双目充满了怒火。

  “拓拔兄的破坏六字真诀果然奥妙无穷。”楚度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许信步走上前方的石拱桥。

  桥中央摆着一个小摊摊主是一个满面风霜的老头蹲在地上眯眼打盹。手里拿了一根长长的草棒上面插满了一串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我心中一动目光暗暗四下里一扫颇有深意地问道:“知音大叔清虚天怎么也有小摊贩?”

  拓拔峰不露声色:“清虚天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少得了衣食住行?许多小门派为了生存下去也得做点买卖。何况这也算是一种修行。”

  楚度立在桥上望着河中心一条渔船缓缓划来似看出了神。恰好此时桥对面走来五个挑担的粗布汉子担子里的糯米枣泥糕香气四溢。

  渔舟慢悠悠地驶近半月形的桥洞。

  拓拔峰面色微变楚度忽地长笑:“护花流今日灭门于此!”左脚抬起往下踏去。

  桥面轰地崩碎裂开一个大洞。与此同时两柄长枪如同两条毒蛇从桥下向上刺来枪尖闪烁着绿油油的暗光刚好与楚度左脚相触。一记沉郁的闷雷声响起两柄长枪寸寸断碎桥下传来短促的惨叫大片血花浮出水面。

  挑担的汉子们向楚度疾冲扁担舞得像旋风。卖糖葫芦的老头双目精光四射草棒脱手掷向楚度糖葫芦炸开飞出一只只碧绿色的怪虫。宛如点点磷火笼罩了石桥。

  楚度倏然身躯下沉穿过桥面的裂洞双足踏上桥下渔舟的乌蓬。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从蓬内抖出撒向楚度。“嘶”楚度左掌化刀切开渔网右拳眼花缭乱地击出。“砰砰砰砰”四条人影从舟内抛飞摔进水里已变成了几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楚度并不罢手掠上河面双拳不停顿地击向河水。惨叫声尖锐短促此起彼伏仿佛刚冒头又被人用力按了下去。一团团鲜血从河里炸开不一会近百具身穿水靠的尸体陆续浮上来。

  整个过程犹如兔起鹘落快得让人透不过气。一眨眼功夫楚度便杀掉了百来个人。青袍飘飘楚度倒飞回石拱桥浑身冒出纯青炉火将碧绿的怪虫烧成灰烬。

  厉啸声从身后响起小许飞扑而来双掌拍出缭绕青气遥遥击向楚度。

  我一愣这小子不是被拓拔峰制住了吗以他的实力怎能这么容易脱困?再看他身法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掌劲沉浑柔和远胜和我交手的时候显然刚才故意藏起了大部分实力连拓拔峰都被他瞒过了。

  楚度看也不看不断逼近的小许步伐忽曲忽弯将五个挑担的汉子一口气击毙右袖拂出卷住卖糖葫芦的老头咽喉向外一抖老头喉头标出一道血水“扑通”掉河。

  小许的双掌距离楚度不足半尺。

  “心机倒是不小。”楚度冷笑一声从容转身一拳击向小许。后者坦然迎上任由楚度一拳击中他的胸膛炸开淋淋血水溅得满桥鲜红斑斑。

  血水浸洒石桥竟然变成了怪异的墨绿色硬梆梆的石头桥突然发软、冒泡、膨胀化作了粘糊糊厚稠稠湿腻腻的烂泥桥。刹那间我的双脚像是被桥黏住了动也动不了。碧绿的泥桥像一只巨掌急速合拢小许脸上露出奇诡的笑容身躯也化成一团湿软的泥浆缠上了楚度。

  “这是护花流的春泥护花秘道术也是与敌偕亡玉石俱焚的一击。”拓拔峰叹道双足震开卷动的绿泥浆轻松跃起落向对岸。

  眼看泥桥要将我包裹我忽地瞥见水面上自己的影子心中灵光一闪霎时虚实互易河上的倒影转换成了真实的我!泥桥上只剩下一个暗淡的影子一晃而逝。“啪啪”我背仰在水面上溅起涟涟水花。足尖一踩河面我向前挺起腰直冲上岸。

  “你终于领悟了几分依通。”拓拔峰欣慰地拍了拍我望着满河尸体叹道:“这些都是护花流的弟子。”

  “护花流这一局暗杀布置得漏洞百出死了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不屑地道:“下着雨老头连糖葫芦也不用纱布遮挡一下哪里像是做生意的?挑糕的汉子一步步走得如临大敌摆明心中有鬼。桥下埋伏的人杀气外泄根本是心浮气躁。渔舟划过来的时机不免巧了一些河面上冒出的水泡也稍稍大了一点。这种烂透的杀局连我也瞒不过更别提楚度了。不过小许的心计深沉故意和我打斗装作弱手糊弄老楚暗里蓄势发出致命一击。”

  “他们本来就不谙暗杀之道只是拼死一搏罢了。护花流的秘道术过于方正并不适合用来暗杀。清虚天中只有补天门的补天秘道术合‘暗’字的精意是真正属于刺客的秘道术。”

  “护花流的春泥护花秘道术倒是奇诡居然把石桥变成了烂泥。” 遥望楚度墨绿色的泥浆渐渐将他淹没。

  “卖糖葫芦的老头放出的绿虫叫化石虫叮咬在石头上可以令石头变软再配合春泥护花秘道术确实威力奇特防不胜防。可惜对楚度毫无用处。”

  这时泥浆巨掌伸展到楚度上空再也无法合拢像是被另一只无形的巨掌扳住了。

  “你可以拦住他们的为什么还让这些人白白送死?”

  “也许小许说得对。”拓拔峰沉默了一会道:“轰轰烈烈地一战死便死了总胜过了忍辱偷生。我们可以顾全大局可以丢卒保帅但他们不可以。他们有权自己选择。”

  拓拔峰的眼睛映在水波里仿佛闪着光:“这是慷慨的气血。清虚天可以亡这股气血不能断。小兄弟你我都是机变油滑的人也许会觉得他们很傻。但我们不能也没有资格瞧不起他们。”

  “只要是热血就永远高贵绝不容任何人践踏!”

  我瞧着神色索寞的拓拔峰在他内心深处被苦苦压抑的气血恐怕翻滚得更加汹涌激烈吧。

  “哗啦”一声巨响楚度一拳击出混沌甲御术!泥掌倒卷而回缓缓铺开竟然重新化作了一座弯弯的石拱桥。一摊绿泥“啪嗒”摔落在桥上变回了小许的模样。他面色惨绿身躯支离破碎慢慢蠕动。

  拓拔峰掠到小许身边轻轻握住他稀烂一团的手:“你有什么遗愿?”

  小许嘴唇不停地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拓拔峰沉声道:“我会将你今日之事转告丁掌门。”

  “不••••••不必了。”小许勉强挤出几个字:“她••••••只把我当作弟弟。”头一歪泪水滚滚气绝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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