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陵城,我信步往城北山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方才偶遇的那位青年公子,以及他身上那股奇异之极的药粉味儿。

  那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如此奇特,我并不打算随随便便就招惹他横生是非。

  可是我想了又想,居然怎么也想不起他身上那淡淡的毒/药味道到底是什么?

  说实话,与谢衣的灵魂完全融合之后,我的性格好像改变了不少……并且这种改变在当时极不明显,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相当大的变化正一天天彰显出来——仿佛一对正十分微妙地煽动的蝴蝶翅膀,开始逐渐引发数千里之外的龙卷风云团……

  然而那种巨大的改变我还不能完全体会,如今的我只能隐约察觉,自己仿佛看淡了许多事——这要放在从前,我竟然想不起曾经做任务时使用过的药粉到底是什么,那可是头一等的大事!我必然忧惧自己的专业水准是否下降了?是否会因此影响到补天阁排名?并且我绝对一定非要必须想出一个结果来不可!不然我绝不会罢休!

  然而此时此刻,我居然感觉……此事似乎也……并不太重要?

  尤其山间的景色十分妩媚多姿,我眼前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树,间或点缀着纪山之中特有的那种蓝粉色相间的小喇叭花,我的精神不由得一阵愉悦,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山巅那座尚未竣工的木屋……一想起它,我便觉得花费诸多时间去思索一个煞风景的毒粉甚是无趣,还不如想想我心爱的屋檐究竟用粽角榫还是扇形榫呢?

  还有那只我还没雕琢完成的美丽孔雀,到底要不要用金银珠宝使劲装饰?

  唔……还是算了,若是因此引来贼人窥伺就不好了。

  其实就单纯建造房子来说,偃师与木匠的区别当真不大啊!主要考验的还是榫卯技艺——噢对了,这神乎其技的榫卯结构在后世是失传了的,古代木瓦建筑的灵魂就是榫卯结构,往往整套家具甚至整幢房子不使用一根铁钉,却能使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这在轻工制造史上堪称奇迹。只是后世因为无法大批量生产,兼之太考验建造者个人的精妙的手艺所以失传了,想想还是真是可惜。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不去制作杀伤力强悍的偃甲,只单论建造房屋水车木马这些……我的手艺究竟如何啊?不过从那日紫胤的反应来看,我觉得应该算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吧?

  毕竟一百年之后,江陵城中的百姓们还在传说我很厉害的——会变戏法,能让木鸟飞上天、让木马载着人跑,比那个什么……玄妙观里的灵虚道长强多了!

  一想到这个,我居然心满意足,而且很是得意!

  ——那种油然而生的巨大成就感远远超出了我轻松完成阁主分配下来的一个无聊的小任务。

  于是就怀着如此满足的心情,我悠哉悠哉地欣赏了一会儿山间美景,然后蓦然想起来——不对啊,刚才买绢布的时候,好像有个身手厉害的小贼偷了我的东西,是吧?

  对,的确有这回事没错!

  都怪出城门的时候,心神皆被那个奇异的年轻人吸引过去了,几乎将这事忘了个干净。

  我连忙停下来检查到底被那小贼偷走了些什么,一翻腰侧的皮囊,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不是吧?!

  遗失之物无一例外,都是我皮囊里最贵重的材料!

  几两我刚买的连金泥,那是我准备涂刷在屋顶上那只我、心、爱的孔雀尾巴上面做防水防尘用的!还有几根珍贵的毕方翎,那是我要给我心爱的孔雀做美丽尾羽的啊!

  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我的微型偃甲鸟啊!就是和送给沈夜的那一只是一对的!我……我放在皮囊的最底下,用绸缎小心翼翼地重重包裹住了,现在居然不、见、了!!

  一丁点都不夸张——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骤然涌上头顶!

  这TM是谁偷的?找死是不是?!刚刚在江陵城中我还想着,尽快赶回去给沈夜传个平安信,那人居然胆敢……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忍不住在心中恨恨咒骂了一句!

  方才那么短短的一瞬,他究竟是如何摸索到我压在一堆偃甲材料最底下的偃甲鸟的?带着它是因为我……太过珍视它,一刻不敢离身啊!这该死的贼人我要不将之抓住、抽筋拔骨我就不姓谢!——啊呸!我本就不姓谢……算了,我是姓谢的,那么抓不住他我就……我就……

  我气得死命搜索记忆中有什么恶毒的法术管用,想来想去竟然没有特别好使的!谢衣会的法术还真是……良善啊,我气得肝儿直疼,忽然怀里的竹笼好像动弹了一下,对了,蛊虫!

  我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抓出怀中装蛊虫的蝈蝈笼子,那小虫呈半死状趴在竹笼底部一动也不动,我使劲摇晃了一下笼子:“喂,给我醒醒!方才那……那个带莲花香的人,你能不能追到?”

  那小虫儿继续趴在笼底装死,却偏偏把一对触角竖立起来晃啊晃的。

  这表现我太熟悉了,明明就是既不肯出工又不出力啊!

  我将心一横,我还想经常知道沈夜的近况呢,若如此就放过那贼人,门儿都没有!

  “别装死了,快起来!只要你能替我追到那个人,我就……”我忽然想起方才江陵城门口遇到的那青年公子,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不就是想吃活人心吗?好!只要你肯尽快追到那个偷咱们宝贝的小贼,今晚我一定设法找来一颗给你!”

  那蛊虫仿佛倏然来了精神,立刻张开翅膀,我将竹笼打开,它忽悠一下就飞出去了。

  我追着它在山林中转来转去,转过数道弯路,前方传来一股袅袅烟气,我知道找对了,因为那烟火气中夹杂一股清淡的莲香,闻起来很不搭调。

  我迅速追赶过去,果然有个人影在一堆篝火前烧什么东西,再凑近一些才发现,火上正架烤着一只……幼鹿腿。

  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只觉心里十分不舒服,尤其那被杀死的小鹿的尸体侧卧在地上,鹿眼甚至没有还没有完全阖上,那一双忧郁的黑眸直直地看着我,若有若无的莲香与血腥味混融为一体透鼻而入,让我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飞在我前面的蛊虫却毫不犹豫地飞扑了上去!

  准确地说,是径直扑向那个正蹲在篝火旁切割鹿肉的人。

  我既怕蛊虫伤人,又怕那不知底细的人回击伤了我的虫子,连忙上前,那人忽然起身,以极快的身法避过蛊虫的扑击,随即顺手朝我扔过来一包东西,我侧身一闪,那东西从我身边划过,噗通一声落在我脚边的地上。

  我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颗鹿心!

  大约是刚刚挖出来的,甚至还在……还在噗噗噗地跳动着,被砸到地上一摔,崩裂了几个血口,溅了一些血迹在我身上!

  我的洁癖当场发作,立刻往旁边避开,扶着一旁的树干干呕了起来!

  ——我的衣服!我纤尘不染的干净衣服啊!我从流月城中带出来的不算祭服的外袍只有两套,这就是其中之一,离珠亲手替我准备的,居然就这么……被恶心的污血弄脏了!

  然而那只蛊虫却被吸引了回来,围绕着地上那颗新鲜的鹿心盈盈盘旋。

  我还没从强烈的恶心情绪中平复过来,那人已经快如影魅一般向我扑来。

  我来不及细想,习惯性地举手以舜华之盾挡了一下,只听那人“咦”了一声,身形随即消失不见。

  我这才记起,不该在不知身份的人面前轻易使用法术,毕竟如今身怀魔气,能不招惹麻烦就不必招惹。我立即唤出曦月,时间刚刚好,那人身影也正巧出现在我背后打算偷袭——我微一皱眉,感觉自己有点厌恶这招,因为沈夜好像特别喜欢用这种法术挪到人身后去,我不喜欢有人像他……或者说很不喜欢有人给我与他相似的感觉。

  我并不拔剑出鞘,连剑带鞘与那人交手了十几招,感觉对方实力平平,灵力确实比寻常人强大许多,但在我面前还不值一哂。

  数十招之后他也知道我是手下留情了,如果曦月出鞘,他早身首异处了。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尊驾这是所为何来啊?”他大声道。

  “远日无冤近日无仇?阁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竭力维持着谢衣的平和语气,“方才在江陵城中有过一面之缘……连金泥与毕方翎皆赠与阁下亦无妨,但那绢帕包裹的传音偃甲乃在下珍视之物,对谢某而言意义重大,还请赐还。”

  “咦?怪哉怪哉!萍水相逢,你怎么知道我那个……记性不大好啊?”他说着转到我面前,我这才看清楚,这个人……怎么说呢?

  第一眼竟没能分辨出此人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他此刻的打扮与在江陵城中不同,现在这一身当真是……很前卫!

  之所以说“前卫”,是因为这身装扮非常的难以形容,简直像穿着半副乞丐装的……绝世美女?

  当然了,他肯定是男子没错,一身奇装异服虽然干净,却极为随意邋遢,一头长发也没梳理好,只用一根荷叶梗当发簪别在头顶,那片荷叶梗上居然还连着半片鲜绿的荷叶。

  他腰上挂着一个百宝囊,背上背着一个大皮囊,看行头像个偃师。

  然而不得不承认,多么邋遢的打扮也遮掩不住——此人容貌当真漂亮,堪称大美人!

  他给人一种……美人再不会穿衣服,哪怕审美观差得一塌糊涂,还是美人的感觉。

  “啊……啊,想起来了,抱歉抱歉,原来在江陵城中……就是你啊!”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仅毫无愧色,反倒一脸喜气,“我脑子真是太不灵光了,你来得正好,我正研究你做的这东西呢,蛮有趣的,你瞧……”

  他手掌一摊,我一眼看见他已经将我那只偃甲鸟的外壳拆掉了!若不是他看出再往里面乱拆,我那精心制作的偃甲就要自爆了,他肯定早就将之拆成一堆零件了!

  “你……欺人太甚!”我气得脸色都变了,也顾不得维持谢衣的风度了,拔剑便刺。

  “哎哎哎且慢且慢,吾问道矣,尊驾怎么说动手又动手了?唉唉,吾记性不好……”【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