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引以为傲的火焰回来了。

  回来得猝不及防、汹涌高效,就像先知者当年把火种带给大地一样,女神亦把灾殃风卷残云,亲自栽上。

  女神从不认为自己是喜爱杀戮的,就算她自告奋勇加入一场又一场殊死搏战,把敌人的尸骸烧得片甲不留,她也不爱杀戮。

  可是这次她好生气,不为姊妹、不为神王、不为奥林匹斯,她为了个人私欲大开杀戒可是迄今为止第一次。

  当晚诸神之王就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神明们对斯蒂克河发的那些毒誓现今都一概作废了。

  无事徘徊的西风煽风点火,让烈焰跳跃得迅猛,人类鼠蹿的丑恶姿态掩映在女神直勾勾的眼球里,当下她只想说:太可恨了,各位。

  大臣之首的手率先引燃,他用自己厉鬼似的吼声带动其他人类的情绪,伤害人的人他自己死了,宫廷禁卫军眼巴巴看着高过他们头顶的火苗,明黄色的火星让他们追忆篝火染色的夜景。他们被火蛇追赶着,追赶着。他们尖叫嘶吼,全身焚烧,心像泥鳅一样湿黑。

  肉类烧焦的味道偶尔环着浓烟滚来,你不加以辨别,甚至会误以为那是烂透了的苹果的气味。

  待一切都被烧了个精光后,墨勒阿革洛斯扑到她的后背:“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也可以的,云峦。”

  于是她平静下来,抱着墨勒伤心地哭了一场。

  ……

  女神一伙人相安无事回到卡吕冬,墨勒的伤势没有想象中那样严重,阿塔兰忒和那位总跟着她的叫欧律托斯的茶发青年明显陷入了情难自已的精神世界,他们好像明白了赫斯提亚的身份,但似乎又没有明白,只不过为人坦荡的阿塔兰忒重情义地拍了拍女神的肩膀,她落落大方说:“我应该感谢你救出墨勒阿革洛斯。”

  “不客气,”她试着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手,她不是两手清白的女神,从前的克洛诺斯之战中,她几乎是三姐妹里的最勇猛者,全身不放利器但却什么都不怕,她视死如归的态度一度把波塞冬迷得六神无主,这也是昔日的炉火女神魅力所在,但赫斯提亚从没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挥手虐杀人类。“我可怕么?阿塔兰忒。”

  怕极了之前血腥场面的欧律托斯侧耳让捷足的阿塔兰忒远离女神,而阿塔兰忒只是欸了一声,第一次面露雷同欣赏的表情,“还算可以。”

  回国后第二天,德摩斯勒撕了战书,对卡吕冬举手举脚投递橄榄枝,仅存的几位德摩斯勒当权者表示他们愿意无条件对卡吕冬投降,愿意为它进贡厚礼,海拉斯失踪一案绝不再被提起,只要别再请什么使者来德摩斯勒看看外,一切事宜都好说好说。

  卡吕冬王咳嗽了半天,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你是说,仗不打了?”

  “说是不打了。”王后接话。她泪眼婆娑看儿子的眼睛,儿子的眼睛却什么都没装进去。

  海中明月一般平静的墨勒阿革洛斯,没人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就算是已经和赫斯提亚心意相通的他,也总在开心的场合流露心事重重的舒展面孔。

  “云峦,”他握紧女神的手指,“我预感又有宴会了。”

  宴会,数不胜数、意味不明的宴会,为什么大家如此沉湎狂欢的陷阱?

  阿塔兰忒对小王子笑了一会,女神后来才知道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奸情、不过是猎场上的朋友,而阿塔兰忒从小就因为某些变故养成厌恶男性的体质,她看着墨勒不像寻常男人,是对天然呆滞的王子稍有一丝好意而已。

  “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的么?再见面有话要说的。”他笑得那么含蓄,碧海色的眸子只不过把亿万的情绪波动传达千分之一,死去的两股小辫亡魂会吃醋的吧,吃两人同时的醋。

  “我记得。”

  “这次多亏你,战争才会平息。相比之下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他刚说罢,狄俄尼索斯走上前,“看见你还活蹦乱跳我可开心坏了。”

  “巴克斯。”

  “我在这里对你来说这样意外吗?王子陛下。”他淘气地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瞟了两人握紧的手掌一眼,“是小姐说什么也要让我陪伴在侧的。”

  煎羊排的香气从厨房烟囱的上端冒了出来,果盘自带的清香闻了直叫人心旷神怡,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两位衣冠楚楚的阔绰先生怡然走进了卡吕冬王宫的大门,对着老国王的面嘘寒问暖,而远在一旁观察二人的墨勒阿革洛斯憎恨地看着他们。

  “你也有看不惯的人啊,王子。”酒神也注意到墨勒直勾勾的失态,不嫌事大地询问他。

  “没什么,能让我和云峦单独相处一会儿么?”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方才眼里乍现的怒气似乎只是海市蜃楼,口吻中的谦卑和不拘简直要让狄俄倪索斯生起一堆的无名之火。

  两个男人看着彼此,一个灼热一个清冷,他们默不作声抿紧唇部,像是两个站在悬崖两侧的人,无言进行天崩地裂的对决。

  “看小姐的意思。”两个人不约而同凝望赫斯提亚还没回神的脸,那张美丽的、似乎青春永驻的脸庞,诸神偏爱的圣洁和桀骜融为一体的脸,暗红的发丝黏在两颊流汗处,多像烫金字体的封缄。

  “狄俄倪索斯。我一会儿回来。”女神回答地很快,动作谈吐都比以往更加流畅。

  在被叫住名字时的得胜心理消逝无影,酒神从没想过自己的心境变化居然可以在非自控的情况下变得这样快。

  烤肉的香气缠缠绵绵,红葡萄酒的芳香催逼他赶紧置身宴会,他生平第一次恨毒了果酒的蜜味,对于那些精心酿造的啤酒或酒精饮料嗤之以鼻,他最最热衷也最期待人们热衷的狂欢聚会现在居然成为了他渴求摆脱的累赘,才不要十年如一地灌醉或被灌醉呢,也不要那些在意乱情迷时殷勤呼唤自己姓名的艳丽女人,更不想让小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让她和什么卡吕冬三王子呆在一起郎情妾意。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如遭雷劈,直到听见有人在大声呼喊他、冲他哀嚎:“还等什么!狄俄倪索斯!该你叱诧风云的嘉年华已经来了!”他才停止高密度的思考,他扭转身体看向四周,小姐早在他迷失思绪的时间里走了。

  赫斯提亚和小王子来到了墨勒的读书室,这个静谧的地方离觥筹交错的夜晚相隔甚远。

  “云峦,”他分外担心地抱了抱她,“那样的火焰,你没事么?”

  “别小瞧我了,我亲爱的墨勒,我曾经可是炉火边的女神。”

  “恩、恩。”他不再说什么了,关于“为什么被神王封锁的神力又回来了”、“你的力量被其他人看到了会怎么样”之类的疑问他一概不会发出。这就是和墨勒相处最大的优点。

  但偶尔也会寂寞呢。

  “你想说的话是什么?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阅读室里有一股很浓重的霉味,大概是书虫在作祟,混合油墨早干的书卷气,嗅起来极有辨识度。

  “刚才那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是我的舅舅们,他们以为要打仗就连夜离国走了,现在接到休战的消息又连夜赶回来。他们是我母亲的哥哥们,也是我从小到大最看不惯的人类。”

  女神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在躲避话题么?墨勒。”

  “是......”他泪汪汪的碧海眼睛在没开灯的王子专用阅读室里来回避闪。“我没法看着你的眼睛对你说这种话,云峦......”

  她想起了和自己一起被困在环形岛上的墨勒,他和自己一起仰卧在被雨水冲刷过的星空下的样子,那个时候女神还不太懂说话断断续续、思维天马行空的墨勒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以没敢放肆地对他动手动脚。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他的沉默是羞怯、停顿是仓皇、发呆是落荒而逃、幻想是喜难自已。

  墨勒啊......她从背后拥抱他,来来回回摩挲他腰边的敏感地带,深吸一口他头戴星之冠的长发里的露珠香气,她扣着他的指,心想就是这几只手指为自己写来一封又一封温言软语的。

  “云......”他颤抖着接纳女神的拥抱,藏蓝色的披风又成了朦胧月色下的玄青色。

  “少罗嗦。”

  赫斯提亚硬是把他僵直的脑袋往后掰动,侧脸笑吻上去。

  阅读室的光线一下车亮堂了很多,他们交叠的影子延伸投入满满当当的书架,凸一块凹一块,王子似乎被火焰女神的吻叫醒了,他主动贴近云峦,高涨十二分的热情。

  墨勒阿革洛斯的气味,心爱之人的触感和浅淡呼吸声,拜托啊,花神,今年的杜鹃花海一定要提前盛开呐。【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