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文学 > 穿越小说 > 少年中医 > 第二章【守好本分】
  这场雪下了七日,自民国肇始以来,地处江南的孟河县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气象。

  墓园中低矮的坟茔,一个个都落满了白雪,即使是新立的墓碑,若站得稍远些,在风雪里也有些模糊不清。

  “师兄……”

  孟钦安轻轻拉拽清瘦少年的长衫,低声说道:“该回去了,沙小姐在那边等了你很久。”

  师子涵没有回话,只是隔了一层风雪,怔怔望着那座师父的新坟。

  十余年朝夕相处的场景,一幕又一幕地在少年心头萦绕。

  师父。

  亦师,亦父。

  他想起自己幼年体弱,师父常用浸了热药汁的棉布为他熨敷,每新换一块,都故意以一字问道:“烫?”他便抽着气回以一连串六个字:“烫烫烫烫烫烫!”而这个时候,师弟孟钦安就会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他想起洛阳龙门的药方洞中,自己骑在师父的脖子上,借着烛光艰难读着头顶上的方药,而师弟孟钦安则在下面飞快地记录,几日下来,一部《龙门药方》总算抄完,而自己眼睛痛,师弟手腕痛,师父全身痛。

  他想起北平城外也曾下过这么大的雪,师父不知从何处揣了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回来,自己和师弟一人一个,刚刚想咬,却被师父要求先背一段《大医精诚》,于是二人委屈屈巴巴地望着包子,齐齐留着口水诵道: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两行泪水滑落,师子涵忍不住啜泣出声。

  他的长衫上落满了白雪,深红色的围巾缠在脖子上,却不能让人觉得温暖。

  “师兄……”

  “我没事,马上,马上就好。”

  师子涵飞快地用围巾擦干眼泪,强行忍住啜泣。

  缓了片刻,师子涵

  轻轻拍了拍师弟的肩,喃喃说道:“师父说的对,他虽然……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我们继承他的遗志,去完成他承习天下各家医术的心愿。中医的前路依旧未卜,我们此时不应过分悲伤和消沉,应当快些振作起来,去做那些更加重要的事。”

  “好。”

  孟钦安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

  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沙府。

  师子涵和孟钦安二人在大小姐沙孟芸的陪同下,再次见到了沙幼麟先生。

  当世孟河诸家,以沙姓为魁首,而沙幼麟则是沙家玉麟、瑞麟、幼麟三个“麒麟儿”中最富盛名的一位,三十多岁即名满江南,如今年过五旬,气质愈发端庄平和,俨然有了几分大医泰斗之相。

  几人相见,先是简单寒暄了数语,沙幼麟向师子涵与孟钦安道了节哀,师、孟二人则对沙家在协调墓园、安排入葬等事上提供的帮助表达谢意。

  但寒暄之后,会客厅中却陷入了一阵沉默。

  沙幼麟望着师子涵,微微有些出神。一月之前,师子涵登门拜师,想要跟自己学习医术,尤其是特意点名想学自己最为著名的绝活儿、历代少有医者承习的五运六气之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而且自身本来也有师承,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收为弟子?沙幼麟自然是一口回绝了师子涵的拜师请求。不料这个清瘦少年颇有毅力,用各种办法恳求了自己将近一个月,以至于不但自己有些被他的真挚打,连宝贝女儿沙孟芸都开始对这小子另眼相看,又是送吃又是送穿,还亲手给这家伙织了围巾,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大跌眼镜。

  女大不中留啊,沙幼麟心里暗暗叹气,如果是寻常人拜师也就算了,自己有各种理由可以搪塞过去,可若是未来的女婿来拜师……不过师子涵这小子确实生得一表人才,个子比他那个师弟高出一头,样貌俊朗且带着几分不服输的英气,脾气秉性虽然刚直了一些,但也算不上差,品质通过这一个月的观察也绝没有问题,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家的这个宝贝女儿是真心喜欢上他了啊!

  “喵呜!”

  沙梦芸怀里的大鱼忽然叫了一声,对气氛表达了不满,把众人从沉默中惊醒。

  师子涵看

  了孟钦安一眼,又看了沙孟芸一眼,继而从座位上走出,来到沙幼麟的面前双膝跪倒,正色说道:“幼麟先生,请收我为徒,传授五运六气之学。”

  孟钦安急忙跟上,也随着师兄跪了下来。

  沙孟芸见状,赶紧拎着大鱼跟了过来,伸手去拉师子涵的胳膊:“子涵,别跪。我爸这个老顽固,怕是给那些金陵、上海的长官看病多了,也染了一身冷酷无情的习气回家,你这般求了他一个月,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温暖了,他却还是这赋冷冰冰的样子!你不要求他了,那个什么五运六气,我,我去他的书房偷给你!”

  师子涵执拗地跪着,依然恳求道:“幼麟先生,请您教我。”

  沙幼麟叹了口气:“听梦芸说,你们师徒三人这些年走南闯北,闻得哪里的医生有些绝技,便想方设法去学?你既然已经学了那么多绝技,想必医术早已能造福一方,又何必执着于跟我学什么五运六气呢?”

  师子涵答道:“确实,万千绝技,掌握其中一门便可立身,但先师遗愿,并不是为了个人,当今风气,医家常常敝帚自珍,许多有用的东西都在不断失传,若不能将天下尚存的所有医术承习统一,又如何能在这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中给中医争一个前路呢?”

  沙幼麟点头又摇头:“志气可嘉,但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了。”

  “无论如何,还请教我运气之学。”

  “不教。”

  “幼麟先生!”

  “不教。”

  “……”

  师子涵神色一黯,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拉起孟钦安,大步向厅堂外走去:“也罢,我再去求别人便是。”

  “等等,子涵!”沙孟芸吓了一跳,抱着大鱼追了出来,“你别走,你先别急,等我再想想办法!”

  师子涵却脾气上涌,只觉得师父一生辛苦不被人理解,拳拳之心都被当做驴肝肺,人人都只为自家考虑,不管万千百姓是否得益,于是再不想在沙府逗留,拉着师弟小孟的一条胳膊,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就在这时,厅堂里传来沙幼麟的声音:“我只说不教你运气之学,又没说不收你为徒!”

  师子涵脚步一顿,身子僵住了。

  他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师

  弟和沙孟芸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爸?”

  “幼麟先生?”

  三人齐齐望向沙幼麟。

  沙幼麟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五运六气之说,晦涩奇玄,实属另辟一径,并非医家正途。你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焉有舍正道而走捷径的道理?我不教你,并非是敝帚自珍,而是这门学说容易误入歧途,陷入玄之又玄里面去,没有精通《素问》《灵枢》《伤寒》《金匮》《本草》《难经》等医家经典以及李东垣、朱丹溪、叶天士等诸家之学作为基础,没有三年五载规规矩矩的临证切问,如何便能随意研读?想年纪轻轻就魔障了吗?”

  师子涵怔了怔,一时不知所措。

  沙幼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先跟我出诊三年,守好本分,再论运气之学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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