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钦安乘船到达澄江县时，江南的大雪已经停住了，这座自古以来都被视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小城，此时一身雪白无暇，静静地倚靠在大江之阴。持续数日的寒冷天气，并没有阻止澄江人出行的热情，街道上往来的百姓络绎不绝。
“呼……”
孟钦安掀开围巾，轻轻呼了一口热气。
他自幼和师父、师兄大江南北地走着，见过许许多多各有特色的风土人情，而眼前的澄江县，给他的感觉便和孟河县有不小的差别，最明显的就是街道上零零散散的穿着制服的宪兵——刚刚听一同乘船的旅客讲，这是因为江南地区水陆军司令孙大帅，如今就驻扎在这里。
至于谁是孙大帅，孟钦安就不知道了，而且也不是很关心，反正这些年军阀群起，天南海北到处都是大帅，澄江作为江南军事重镇之一，有宪兵驻扎倒也不算稀奇。
靠着多年南北闯荡积攒的经验，孟钦安倒是很快就租到了临时居住的地方，价格也压到了一个足够合理的数字，虽然临行之前师子涵塞了一百元宪银给他，但毕竟不能坐吃山空，该节省的时候还是应当节省一些的。
解决了居住问题，又去稍微填补了一些日常必备的杂物，孟钦安便开始集中精力去寻找他在澄江的第一份工作了，澄江医家有三绝闻名天下，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全都搜集学会的，因此找一个正经营生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靖仁医馆……”
孟钦安站在一家宽敞店面的门口，扫了一眼上面的匾额，上面四个大字书写得颇有神韵，想来应当是哪个名家的手笔。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靖仁医馆是澄江县里最为著名的几家中医诊所之一，里面常驻着几位远近闻名的好手，各自精通的科目也不尽相同，因此眼前进出店铺的看病的人里面，男女老少皆有。
医馆的生意火爆，自然有实力养上一批学徒干杂活，此时店内有个留着稀疏山羊胡子的青年学徒负责接引，他见孟钦安站在门外发呆，便探出高高瘦瘦的半个身子来，问道：“喂，你想看郎中？”
孟钦安回过神来，
看了一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山羊胡学徒，彬彬有礼道：“我是想在贵店寻一份工作。”
山羊胡一听，脸顿时垮了下来，语气变得有些冷冷地说道：“我们这里学徒招满了，你还是去看看别家吧！”
“我不是来应聘学徒的。”孟钦安急忙摇头。
这年月学徒听起来和徒弟有点相似，但实际上完全不同，学徒就不是什么靠谱的职业，主要是穷苦家的孩子，靠给别人当几年苦力，换取一些谋生的手艺罢了，而孟钦安从小就有师父亲传，已经有相当水平的医术了，如何还需要来给别人当什么学徒呢？
孟钦安顿了一顿，对山羊胡说道：“我已随师父学医十多年，各家医书都还算精通，临证处方也有一些经验，因此想在你家医馆求一份坐堂医的差事。”
“你说什么？”山羊胡听了孟钦安的话，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三花猫大鱼，整个人都跳起脚来，气急败坏道，“你比我看着还小几岁，古往今来天底下可有这么小的郎中？东家凭什么让你在这里行医，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前清名家王孟英，少年时就有行医救人的经历。”孟钦安小声说道。
“你还跟人家王孟英比？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怎么不和叶天士比？走走走，别站在门口影响我家医馆生意。”山羊胡黑着脸，开始用力推着孟钦安往外面走，话里话外都透着浓浓的酸味。
孟钦安无奈后退，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便和山羊胡老哥在门口又交锋了几句，可能是有些喧闹了，引起了馆内其他人的注意，一个看起来稍稳重些的学徒过来了解了情况，随后对孟钦安说道：“这样，我去里面问一下顾郎中的意思，他在医馆还算说得上话。”
孟钦安抱了抱拳：“多谢这位兄长了。”
那人点点头，进去了片刻，随后回来遗憾道：“顾郎中说我家医馆在澄江首屈一指，聘请的坐堂医生都要有十年以上的临证经验，所以小兄弟还是去稍小的诊所试试吧。”
这还是嫌孟钦安年纪小的意思。
唉……
孟钦安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对于吃闭门羹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但是真正第一次被拒绝的时候，还是难免
会有些失落。
他微微苦笑，不再坚持，转身去寻另一家医馆。
靖仁医馆所载的位置是澄江县最繁华的地带，医馆西侧便是有名的前清时期江南学政府，孟钦安沿着学政府的外墙穿过两个斜巷，来到了第二个他的目标门前，宝安堂。
和靖仁堂不同，保安堂不是诊所，而是一家药铺，因为今年规模发展得比较大，也会延请一些医生郎中在店铺内坐诊。
“先生，请问……”
“不招学徒。”
孟钦安刚一张嘴，就被柜台的先生无情打断。
他被噎得愣了愣，半晌才道：“我不当学徒。”
“不当学徒？”药房先生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一遍孟钦安浑身上下的破旧衣裳，唯独那条深红色围巾还算贵重，于是问道，“不当学徒，那就是要给家里人抓药？医生开的药方给我看看。”
“我也不开方。”
“不开方……总不能是来收税的吧？这个月老爷们可都来了三次了，你这又没制服又没枪，恐怕是要白跑一趟。”药房先生摆弄着秤砣嘿嘿笑道。
孟钦安盯着秤砣说道：“我想在贵店出诊。”
药方先生“啪”地把秤砣往柜台上一摔：“你给我滚出去！”
“我自幼跟师学医，如今已是十多年的经验，临证处方都有一些……”
孟钦安还想再解释，可惜话没说完，就又被药方先生给打断，老人家从柜台小拎出一把比刚才大三倍的秤砣来，语气不善道：“小子，你再跟老朽开玩笑，我可要拿这家伙拍你了！”
孟钦安急忙抱拳：“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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