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了一夜，翌日澄江竟下起了雪来。
不过，同前些日席卷江南的大雪相比，这次的雪并不大。
一粒粒细小的雪花，落在身上很快就会融化，倒也显得有些可爱。
“呼……”
孟钦安吐出了一口热气，手里撑着一柄油布伞，脖子上系着厚厚的红围巾，一个人站在澄江县里最繁华的街道上。
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前清时期鼎盛一时的江南学政衙署旧址，科举制被废除之后，这里逐渐荒败，前些年更是被江南水陆军司令孙占山征为自家公署，东南西北四角堆了炮塔若干，此时周围不断有穿着灰蓝布制服的宪兵队持枪巡逻而过。
公署南侧的小巷里，是那位擅长经方的尹先生的故居，不过锁了门。
“今天运气好差……”
孟钦安望着往来络绎的人群，目光有些发呆。
尹仲甫先生不在家，这是能够预料到的，之前老板就说他去了上海滩，已经不再澄江。
不过，程启桐先生竟也不在，这就有些出乎孟钦安的预料了，谁能想到恰好他昨天到金陵办事去了，家里的仆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寻访名医了……”
小孟苦笑。
还是等下次休假吧。
下次说不定程先生就回来了。
“卖报，卖报……”
一个带着小帽的少年，忽然从孟钦安的身边跑过，在淅淅沥沥的小雪中，向路上路过的轿车挥舞着报纸。
小孟眼神不错，注意到少年身上的报纸，不管是《澄江晚报》这种实力雄厚的本地报纸，还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花边小报，都不约而同地印着有“僵尸”“悬案”之类字眼的大标题。
“这个传闻，已经搞得人尽皆知了么……”
对于僵尸杀人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孟钦安是绝然不信的。
虽然昨晚朱飘萍把这桩案件讲得神乎其神，故事情节环环相扣有鼻子有眼，但小孟也只当这是一般的凶案，因被人们口口相传而产生的异变。
这所谓的僵尸杀人案，其实大致就是澄江县里最近月余时间，先后有两人遇害身亡，并且都出现了心脏被取走的
情况，凶手疑似为同一人，但是至今未能被拘捕房捉拿归案。而凶手杀人取心，在民间传开，渐渐就变成了僵尸为食人心肝而杀人。
师父带我们师兄弟二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夜宿过的义庄、墓园不知凡几，若世上真的有僵尸杀人这种事，为何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呢？
孟钦安微微摇头。
而且讲道理，若是真的有那些神乎其神的僵尸存在，那它们必不可能逃脱入药的下场！
这样的话，从古至今那么多本草典籍，又怎么可能没记载呢？
所以僵尸杀人什么的，肯定是假的！
小孟一边想着，一边撑伞在雪中漫步。
“反正老板他老人家给我放了一整天的假，现在时间还早，既然没办法继续寻访名医的任务，不如就在城里逛逛，买些书本之类的回家。”
旧日的江南学政衙署、如今的水陆军元帅公署附近，一向都是热闹非凡，各类商铺应有尽有，孟钦安没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志趣，但对于买书、读书还是很喜欢的。
不多时，他就在一条名叫红果路的美食中发现一家书店。
“卓尔书店……”
孟钦安敲了敲额头，心中感觉有些好笑。
瞧这条街巷，肉脯、瓜果、馄饨、小笼、面条、蒸膳、酒水、糖果、糕点等等，全都是好吃的店铺，离得老远就能够感觉到扑鼻的香气，而偏偏这样一个地方里，突兀地……开了家书店。
然后名字还叫“卓尔”。
卓尔不群吗？
原来卓尔不群是不卖超吃的的意思吗？
孟钦安觉得书店的老板一定是个有趣的人，所以决定进去看看。
书店门没关，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堆得满满的书籍，杂七杂八地仿佛书山一样，有的甚至直接铺了一张皮革就放在了地上，好不邋遢。
“这……”
小孟在心里摇了摇头，迈步进门的腿微微有些迟疑。他虽然不是什么洁癖，但身为一个爱书之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多半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的脚边响起：“看书可以，留神脚下，你别踩到我。”
孟钦安被吓了一跳，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一个年纪八九岁的小不点，头上带着一个和他的脸蛋极不成
比例的大黑框眼镜，盘腿坐在书店的门槛里，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古籍，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好的。”
孟钦安点点头，轻手轻脚从他身边绕开，心里却有些好奇，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看懂古书的吗？
等等，他该不会是书店派来招揽顾客的吉祥物吧……
“我说小黄，在少爷我这里看书可以，你也别挡着顾客老爷们进门啊，小心我打了烊去你们家告状，让你爹明儿就给你娶个童养媳来！”书山里面传来店主的声音，听口音是北方人，年纪应该也不大。
孟钦安踮起脚，想看看店主的模样，无奈书山太高，只好像蹚地雷阵一般绕开散落的书堆，向书店更里面进军。
“你少唬我，小心你爹明天把你抓去成亲！”坐在门口的小黄听了店主的恐吓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头也不抬地反唇相讥，“小孙，我看你老子凶起来，可比我老子凶多了！”
“你放屁！”书山后面气急败坏道，“我爸他老人家对我，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平时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你不要拿你们家的父子关系来推理我们家，我跟你说，我和我爸铁着呢，那就……就跟亲哥们一样！”
噗！
刚刚绕过书山的孟钦安，听了店主最后一句话顿时脚一滑，差点崴了。
跟爸爸像亲兄弟，嗯，这位大哥是个狠人……
狠人大哥看到孟钦安脚步踉跄，倒是很热心肠地上来扶住了他，随后忽然惊呼了一声：“哎呦这位小兄弟！咱俩可太有缘了！”
孟钦安抬起头来，只见这位狠人穿着一身长衫，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样貌中上，气质却闲散无比，左手盘着一串温润硕大的羊脂美玉珠子，右手捧着一本精雕旧板的古籍，拿眼扫去全是白花花一片的绣图，想来不是李渔就是兰陵笑笑生的大作。
这么一位花花公子般的狠人哥，和我有缘在哪呢？
小孟疑惑地望去。
狠人嘿嘿一笑，伸出手在自己和孟钦安的头上比了比，大笑道：“终于找到跟我一样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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