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文学 > 其他小说 > 破魔 > 第36章 迷津
  那日回去以后,青颂还真把路昭带到后山劈柴去了。

  路昭的脸比那寒铁还要冷上三分,青颂笑得发憨,好似在装傻,路昭磨了磨后槽牙,从青颂手里接过斧头,哐哐哐照着木头一阵劈砍,一块都没劈开。

  “不急,看准了再劈。”青颂给路昭做示范,干脆利落地咔嚓一声,木头劈成两段,青颂微喘着看向路昭,把斧头重递给他,鼓励道:“再试一试。”

  路昭不以为然地哼一声,接过斧头。虽然这一世还从没干过这种粗活,可不代表他会如此无能,连柴都劈不好。于是他再接再厉,把一截木头劈得坑坑洼洼,最后可算劈开了。

  他在劈柴,青颂就在一边打坐。路昭没有灵力,但能感受到青颂在吸纳灵气,而且似乎急于求成了些,青颂表情有些波动,虽然竭力平复,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骗不了人。

  路昭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心里犯嘀咕。

  青颂以往也有受伤的时候,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大半年过去了还不能恢复如初,难道是伤了原身?

  没过多久,路昭手掌磨起水泡。他面不改色地掐破水泡,甩甩手,正想歇息片刻,忽听身后传来压抑的呕吐声,回身一看,青颂嘴角正滴滴淌血,脸如金纸,面前的草地上黑红一片。

  “你疯了吗?就这么急着去补天送死?”

  路昭怒骂着扔下斧头跑过去,扶着青颂的肩膀,青颂惭愧地笑笑,不敢看路昭的脸,只顾着低头擦嘴。

  路昭更气:“你的伤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好?药田里的东西对你无用吗?”

  路昭转身就想去药田里拔草给他,什么奇珍异草,天地灵宝,管他有用没用,先试试再说。青颂突然变得这么弱不禁风,真让人看了心里别扭又憋屈。

  “这次受伤确实伤了些根基,不过不妨事,多花些日子休养便能复原。”青颂见瞒不过,便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两句,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下个月便该有起色了。

  可惜他笑得再好看,也藏不住吐血后越显亏空的脸色,路昭把他搀起来,推着他回去睡觉。

  路昭不知道青颂这次迟迟未愈,是因为伤到了神魂。

  世人有三魂七魄,神另有神魂。神魂之于神灵,如同金丹之于灵修,又如凡人胸腔里的红心,损之毫厘足以令人元气大伤。

  青颂那日强行堵天,天边突然惊现一道紫红巨雷,如同爹娘手里恨铁不成钢的木棍,对着青颂当头劈下,直接伤了他的原身和神魂。

  青颂不是没想过这道雷到底为何而来,但一开个头就不由苦笑一声,望望屋外忙忙碌碌的孩子们,不再想了。

  青颂用了三日时间才又攒点精力,补上第一道结界。他稍稍舒了一口气,马不停蹄跑去安息洞,把那里的结界加固一番,省得有人惦记他的“宝贝”。

  路昭望着青颂走向安息洞的背影,嗤笑一声,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大活人站在面前你不管,却这么关心他的骨头。

  路昭陪着青颂做了一月的结界后,如柳和两个灵修陆陆续续地出关回山了。

  青颂和路昭刚刚修完结界,正坐在山脚的石头上歇息。如柳兴冲冲地跑过来,先单膝跪在青颂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父,把青颂吓了一跳。

  青颂刚要扶她,她却又自己跳起来了,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小有所成,还要青颂试一试她。

  路昭横了她一眼,道:“那你可得手下留情,青颂现在就是个纸糊的泥捏的,你碰一碰他就倒了。”

  青颂本人已经非常习惯路昭夹枪带棒的关心,听完还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路昭冷哼一声,刚要再刺他两句,忽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大刀直愣愣地插进路昭屁股下的岩石,刀尖没入石中足有两尺,刀柄却纹丝不动,好似它本就长在这里,而石头竟然没碎。

  对灵气和力道能如此收放自如,看来如柳真得长本事了。

  路昭眼梢一挑,打算纡尊降贵也讽刺她几句,谁知下一刻如柳便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把揪住了路昭的耳朵:“谁让你这么跟青颂说话,没大没小!别以为师父疼你我就不敢教训你!”

  “别动手。”

  青颂站起来要过来拦,可路昭长大以后哪受过这等窝囊气,当即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已经火速出手了,劈手就朝着如柳脖颈砸去。

  如柳抓住他的手腕,就势往后一拧,骂道:“还敢跟我动手,天旗都不敢这么干了。叫师姐就放了你。”

  “如柳啊,你何必呢!”青颂按住如柳的肩膀,拉了拉路昭,路昭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怒道:“叫个屁!滚开!”

  这一声滚自然把如柳和青颂都盖住了,如柳横眉一扫,讶然道:“你还厉害了,敢骂师父!师父,他这样你都不揍他!今天我替师父揍你一顿!”

  “你敢!”

  “别打别打,路昭平日里不这样。如柳啊,他没有灵力,可别欺负他。”青颂灵气有用空,心急火燎地说了这几句话,已经开始眼冒金星,赶紧闭了闭眼。

  趁着他闭眼的功夫,如柳出手如电地在路昭脑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信誓旦旦地保证:“青颂放心,我光凭力气也能替你收拾他。”

  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路昭疯起来一个伤重未愈的青颂根本拦不住。如柳相当看不惯路昭对青颂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全无花山上下,就属他最嚣张,比她还要嚣张,岂有此理!

  青颂劝这头不行,只好劝那头,把如柳叫到后山,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再欺负路昭,说路昭其实很担心他,上次不还千里迢迢去救他吗?你再看看这些柴,都是路昭劈的。再看看两棵横倒的树,路昭砍的。他的屋子没了,路昭便打算亲手盖三间草屋,两间自己住,一间留给他。路昭没有灵力,靠着力气每天咬牙切齿地砍啊砍,多好的孩子啊。

  如柳飞扬的眉毛不情不愿地落回原位,瞅瞅不远处摞得像座山的木头,怀疑道:“真是他干的?他有这么好吗?小时候可皮得很。”

  “当然是。你多年没和他相处,自然不知。”青颂表情有些严肃,语重心长地说:“他正是年轻气躁的时候,能这般懂事实属不易,还救过姬平,救了我。你是山里最大的,以后要宽待他一些。”

  “哦。”如柳挠了挠自己的朝天辫,嘟囔道,“我知道他救了你,你都在竹简上说了多少回了。可我一看他对你那态度就来气。”

  “态度不要紧,心好便是最好。”青颂满足地点点头,“既然要他喊你师姐,便拿出些师姐的肚量来,去跟他道个歉。这段日子我们留在山上,你们可不要再打架。”

  如柳敷衍地应了,跟在青颂后面找路昭道歉,却只听到路昭已经下山的消息,甚至连晚饭都没吃。

  “糟了,他怕是要去百花镇。”

  青颂头疼地扯掉披风,马上便就要去追,如柳拦住他,自告奋勇地拍胸脯保证会把人带回来,不待青颂说明情况,她已经一阵风似的踩着大刀往百花镇赶去。

  路昭窝着火一路疾飞,转眼间已经来到他心心念念多日的百花镇。

  醉仙楼的大门正在不远处朝他敞开,脂粉香气沿路飘过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暗暗道老子再也不回那破山了。

  青颂竟任着如柳这么欺负他手无寸铁,老子搞成今天这样怪谁?口口声声说要护着我,却眼睁睁看着我被她揍。无耻无信的骗子!

  路昭一头朝着醉仙楼扎去,三步并两步便来到门前,姑娘热情地扬着红绸在他脸上划过,笑靥如花,女香醉人。

  果然还是女子娇俏柔美,哼,他为何要和那条大青虫在山上学什么劈柴禁欲!

  路昭搂着美人纤腰就要往里走,却不想心太急,被那低矮的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跤。美人嗔怪地看他一眼,笑道:“公子慢点。”

  路昭气得贲张的血脉因为这个笑逐渐冷却。楼中灯火朦胧,绸缎飘飘,借着迷情的光一看,他发现这个美人嘴唇长得和青颂有些相似,再一看,连眼角的弧度都像了。

  路昭狠狠摇摇头,再看,又哪里也不像了。那种温润宽厚的目光,是谁都学不来的。

  接着路昭脑中闪过青颂被他一推踉跄跪地的一幕,一身热血悉数凉透。路昭烦躁地推开美人,踩着门槛又出来了。

  这么一出一进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路昭被自己弄得无比烦闷,什么心思都没了,离开醉仙楼,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青颂现在怕是后悔了吧,哼,后悔也没用,老子要在外面浪荡个把月再回去,非让他悔得肠穿肚烂,以后把自个的承诺都刻在骨头里才算数。

  这么想来,却让路昭愈发郁闷,干脆行到街角折向西南,找了个酒馆,要了一坛酒家自酿的米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路昭喝了半坛眼前已见重影,浑身发热。

  他拎着剩下的半坛,摇摇晃晃出了酒家,来到街市上。路边的食摊已经开始收碗收碟,对面卖伞的也在收拾了,路昭偶然抬眼瞧了瞧卖泥人面具的小摊,目光忽的定住了。

  路昭停在摊前,直勾勾地看向挂在竹竿下的面具,定睛细看,这面具捏得像鬼,是青面獠牙,凶狠至极,可那鹿角牛鼻,还有须子,分明和青颂的原身长得八分相似。

  路昭伸出手指点点面具上的鹿角,再扯扯它的须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阿婆,你这捏的是什么啊?”路昭又灌了一口酒,含糊问道。

  阿婆抬头一看,是个俊俏公子,头发短的不似常人。虽然心中奇异,但也笑答:“老婆子随便捏的,公子若是喜欢,买它送这个。”

  阿婆又举了举一只草编的蚂蚱,路昭笑得更开心了,简直前仰后合,拿住那个青色面具往自己脸上一盖,故意粗声粗气地说:“日后行事可要三思而行,切莫冲动惹事。”说完自己先爆笑出声。

  阿婆也跟着笑了,问道:“小公子这是学谁说话?这话说的可真不错。”

  路昭拿下面具,笑意渐敛,道:“一个啰嗦的人,讨厌极了。”

  阿婆摘下几个面具放到筐里,笑道:“小公子言不由衷,提起他,你笑得老婆子也跟着开心呢!”

  “是吗?”

  路昭拿起面具盖住脸,忽又摘下面具,笑道:“他一点也不好,仗着自己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总爱多管闲事,但一到正事又说话不算数,堂堂男……富家小姐,却这么小家子气,真是难看。不过生的倒是不错,可平日里太啰嗦了,总喜欢教训我。瞧瞧这面具,他一生气就像它一样,”路昭指关节在面具敲了两下,声音清脆,路昭笑得也很清脆,“凶不凶!怪不得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阿婆笑着摇摇头,把所有面具都收起来了,只剩下路昭手里那一个。路昭痛痛快快掏钱买下,顺手帮阿婆把木板和竹竿拆下放到板车上,阿婆要等儿子来接,路昭便陪她站在路边等。

  阿婆见路昭一直举着面具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道:“小公子,那姑娘可也中意你?”

  路昭赶忙道:“哪有的事?他不中意我,我也不中意他,他前些天还要给我寻一门亲事。”

  阿婆有些困惑了,寻常姑娘怎能给年轻公子做主寻亲呢?莫非姑娘害羞?那也不合规矩啊!

  阿婆沉思片刻,忽然了然一笑,拍拍路昭的手背,道:“姑娘家害羞,少不得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你可莫要当真,错过好姻缘。我看你也真心喜欢,不如回去叫父母说媒,早日让姑娘安心才是。”

  “什么?”路昭表情凝固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婆,“我何时说我喜欢他?”

  阿婆讳莫如深地又拍拍他的手背,看着正从不远处小跑过来的小儿子,道:“老婆子也年轻过。小公子这个年纪的人遇到这种事彷徨失措该是对的,一时迷了心窍看不懂自己真心也是对的。”

  阿婆抿嘴一笑,指指自己儿子,道,“我这憨儿子当年也是如此,和他娘子自幼相识,见到好吃好玩的便要拿去讨好人家,总围着人家转,可临到说亲的年纪,别家姑娘看上他了,他竟要答应,问他,他说,我与绣娘并无私情,绣娘听了生气,也跟着回一句无私情。”

  “娘,您怎么又提起这件事?绣娘不是已经嫁进门了吗,孙子都抱了俩了。”儿子搀起阿婆,扶她上车,回头见路昭呆愣在原地,似是大有触动。

  阿婆以为自己说中路昭心事,无心插柳地又成就一段好姻缘,笑得越发和蔼,拉过路昭的手,又劝道:“你自己想想,那人在你心里是否比别人重些?若是他就此嫁给他人,你会不会后悔?”

  路昭摇摇头,咽下一口唾沫,踉跄后退。

  阿婆儿子责怪地看了阿婆一眼,推着车要走。但经过路昭时,突然从贫瘠的见识里跳出一句不知从何听来,也不知对错的话。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阿婆儿子说完才想出这话从何而来。

  那是洞房花烛夜里,他美丽的娘子含羞带怯地附在他耳边说的。

  他脸顿时一红,憨笑着看看自己的娘,赶忙推车走了。

  路昭拿着面具倒退几步,后背抵到土墙上才能站稳,酒醒了一大半,心中如同万人齐鼓,敲得他魂不守舍,双目空茫。【本章节首发大侠文学,请记住网址(https://Www.daxiawx.Com)】